正午的阳光暖洋洋地射进兴隆场子铺的躺椅上,老幺微眯着眼睛躺在椅子里望着寂寥的街头,心里不禁莫名地紧张起来。今天是第三天了,还不见二当家的影子。
大少爷判断二当家的一定会进城,但看起来不过是一厢情愿。二当家的城府极深,即使没有被炸死也绝无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抛头露面。即便是抛头露面也绝无可能来兴隆场子铺剃头!
此次进城的主要目的是找药,现在药已经到手了,运出去却是不小的难题。传闻昨天半夜新来的驻军与黑狗子对峙,黄简人一怒之下全城戒.严,这对运药行动更是雪上加霜。
一场暗战不可避免。
老幺暗自叹息一声,端起茶杯喝茶。小伙计偏偏跑过来:“师傅,您今天的运气不怎么好啊,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客人呢,那边的师傅都剃三个头了!”
“给老子闭嘴,没有客人能怨我啊?来客人也别叫我,老子要睡个午觉!”老幺瞪一眼小伙计:“对了,全城戒.严到什么时候?”
“那可没准头,黄大局长从来都是按着性子来,短则一天半日,长则三五天,昨天半夜警察局发生一起血案,看门站岗的警察被整死两个,现在大半个陵城都封掉了,抓凶犯那!”
老幺“哦”了一声:“谁的胆子这么大,跑警察局杀人去了?”
“这事儿啊还真不好说,但跑不掉二龙山那帮土匪——除了他们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小伙计胡乱分析着。
“放屁!二龙山的好汉几时滥杀无辜过?小心半夜睡觉被割了舌头!”老幺阴狠地瞪一眼小伙计:“老子要睡觉了,别烦我!”
俗话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小伙计这两天对老幺是毕恭毕敬言听计从,这位可是摇钱树啊,两天就给了他三块大洋的分红,只不过脾气有点古怪。
耿精忠出马就要回来被黄简人扣留的三十杆枪,面子不可谓不大。不过他的心里却如同赌了一团棉絮一般,憋闷得荒。好在黄简人透露给他一个发财的好机会——管他是谁封了集宝斋呢,只要有利可图。就是天王老子也拦不住我!
“团座,参谋长找您呢!”团参谋不失时机地禀报。
耿精忠皱着眉头:“昨晚的事儿马参谋长知道不?”
团参谋摇头:“绝对没有!兄弟们都守口如瓶,不会传到参谋长的耳朵里去。”
“真的?”
“说假话您可以枪毙属下一百回!”
“一回就够了!”鞥精忠整理一下军容:“我去跟参谋长汇报一下,免得夜长梦多!”
团参谋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团座,您千万别捅这个楼子,马参谋长喜欢听喜事不喜欢听这个,退一步而言这事事关咱的荣誉啊,我怕您……”
“怕个屁?畏手畏脚的能干大事?”耿精忠整理着风纪扣斜着眼盯着团参谋,心里却虚得很。这事儿若是捅到参谋长那,铁定捅了马蜂窝。驻军的屁股还没焐热就丢了三十杆枪,黄简人这招杀威棒打得太准,让他颜面扫地。不过耿精忠可不傻,明睁眼露的事情不能瞒着马逸,没准现在早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了。
锦绣楼最好的客房便是二楼的四季雅间,自从马逸参谋长入驻之后,四间客房就成了他的“行宫“,耿精忠从逍遥巷窑子铺找来漂亮的红姑娘专门伺候。可谓是日日莺声燕语夜夜笙箫销魂,唬的这位土鳖小军阀出身的马逸参谋长乐不思蜀,更不可能过问军务了。
“参座,这儿住的还算舒心?”耿精忠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问道。
马逸摆了摆手,两个姑娘退出雅间,屋里就剩下两个人。马逸穿着白色睡袍走到古董架子上拿下一支花鸟鱼纹双耳瓶:“有美人,有文玩,还有佳肴,你说我过得舒心不?”
耿精忠的脑子一转,马参谋长就这三样爱好,他全部给满足了,但从话音里却听出一种奇怪的味道:不满意。这家伙比冯大炮难伺候多了,冯大炮就一个爱好——喜欢钱!
“姑娘差点,古董还不错,吃的满可以——要不我给您找一个正宗的美女做姨太太?”耿精忠一副色眯眯的笑,让人看了不禁作呕。
“你说的那个陵城一枝花……”
耿精忠不禁打了自己一个小嘴巴:“陵城一枝花就是这锦绣楼的老板娘白牡丹——不过月前被日本人给炸死了,成了匪首宋载仁的陪葬,可惜了!”
马逸流出的哈喇子收回去不少:“天妒红颜啊!”
“所以我才来跟您请示,咱们来陵城三天了,还没动作呢就发生点事儿,昨天半夜邵营长带人抓袭扰哨卡的凶犯,惹恼了黄简人黄.局长,差点没闹出大乱子来!”
马逸看一眼耿精忠:“你姐夫真是火爆脾气啊!”
“他脾气再大也得忍着,扣了咱三十条枪,一大早就给要回来了。我总觉着该有所行动了,否则根基不牢啊。”耿精忠思索片刻,低眉笑道:“参座,这陵城地界遍地是宝,但没有几个人敢动手,原因无非是我跟您分析的那样,各方势力勾心斗角,谁都不俱谁,咱们是不是该动动手了?”
“怎么动手?”
“冯大炮的暂编团逃的逃亡的亡,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头烂蒜掌控在军统局的手里。那些人都是我以前的老部下,我想收编他们,顺便去除军统局的势力!”
“军统的手也太长了一点儿吧?”马逸放下瓶子抹了一把肥脸:“精忠,整编暂编团是一定要做的,但能不能做的舒服点?不要留后患啊!”
“参座高见!我姐夫的消息,陵城最大的古董行集宝斋被军统局的查封之后,还有一批宝贝没来得及运出去,我要枪的时候跟我说的,所以我判断他是怂了,想以此讨好咱。莫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把集宝斋的封条给拆了,古董归咱们,空房子给我姐夫,怎么样?”
“这种小事你看着办,我还信不过你?不过你说对了一句话,咱来陵城可不是跟小日本血拼的,二龙山王陵秘藏的事儿什么时候办?”
耿精忠诡笑:“参座,只要收编了暂编团吓跑了小日本,二龙山上的那些小土匪没放屁功夫就收拾没了,整座二龙山都是咱的,王陵秘藏岂不唾手可得?”
“是这个理!”
“那我就去办了?”
“去吧去吧,注意别叫你姐夫挑理,都是自家人嘛!”
耿精忠兴致冲冲地出了雅间,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掐了一下秋之雅间门口的姑娘屁股,喜滋滋地下楼而去。
陵城虽然繁华不再,但街头还是人来人往,热闹异常。宋远航和蓝可儿走在鼓楼大街上,鼓楼的残垣断壁依然如故,没有人知道其中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故事。宋远航忽然想起了那位仅谋过一面的“敲钟人”——现在知道他就应该是“老掌柜”的,也想起了百年前挖空心思护宝的七大姓氏,更想起了了世代为匪的宋家,心里不禁百感交集。
“远航哥,你确定要跟耿精忠和黄简人玩声东击西的游戏?”蓝可儿眉头微蹙地看一眼宋远航:“现在的形势跟以前不一样,大半个陵城都是新来的驻军的,连黄简人的警察队都被打压得喘不过气来,与其是声东击西莫不如先搅乱陵城,让他们狗咬狗,我们才会有机会。”
宋远航叹息一声:“你说对,但耿精忠跟黄简人是亲戚关系,不好离间啊!”
“什么亲戚关系?黄简人老谋深算,他能忍得了姓耿的骑在脖子上拉屎?耿精忠就是一个狗蹦子,有点出息就张牙舞爪,两个家伙不掐死对方都不会善罢甘休呢。”
宋远航深深地看一眼蓝可儿:“你负责药品押运,我和老幺想办法搞乱陵城,还有侯兄弟会率领伙计协助你出城。出城后走如意湖那条路,在黑松坡北坡等我们,记住了!”
“我们不一起出城?”
宋远航摇摇头。蓝可儿的心下滋生出些许的落寞,正要说话,忽然看见前面闪出一个熟悉的影子,惊得不禁长大了嘴巴,指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远航哥……”
“怎么了?”
“我……我该不是眼睛花了吧?锦绣楼的白老板!”
宋远航慌忙快速向前紧走两步,踮起脚尖四处张望,并没有看到白牡丹的影子。蓝可儿走到近前挽住宋远航的胳膊,脸色有些苍白:“远航哥,太奇怪了!”
“你看清楚了吗?”
蓝可儿摇摇头,叹息一下:“也许我真的看花了眼!”
鼓楼废墟的边缘,一个身穿掐金丝束腰白色棉旗袍的女人不知道什么出现的,注视着鼓楼的残垣断壁,眼中露出一抹悲伤的色彩。阴冷的目光里透露出的寒意与这倒春寒不相上下,苍白俊俏的脸微微泛着红晕,干涩的嘴唇微微噏动几下,清泪便在风里飘散开来。
没有人知道,这个漂亮的女人就是叱咤陵城的白牡丹,也不会有人知道他还活着。世间事实在难料,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但也还活着。
她活着。
白牡丹决然转身,打了一辆黄包车,片刻后便消失在人流之中。
蓝可儿脸色苍白地呆立在路边:“一定是她,我没有看花眼!”
“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这几天累坏你了,过些日子稳定之后,我带你去北平。”宋远航感觉着女人那支冰凉而柔软的手,心里却无限凄凉。
陵城就要变天,看似平静的形势实则蕴含着汹涌,就如即将绝提的洪流,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冲破安定的堤坝,溃口之下不会有立锥之地。他渴望被洪流卷走,也渴望在洪流之外找到一处平静之地,安下早已疲惫的身心。
兴隆场子铺,一个拎着黑色皮箱的人悄然进来,小伙计慌忙跑过来:“先生,您要剃头?”
来人阴鸷地瞪一眼小伙计,意思是我不剃头来这里难道是逛窑子?!
“您先洗洗头,过后给您找最好的师傅!”小伙计殷勤地点头哈腰,想接过来人的黑色皮箱,却被阴冷的目光拒绝。黄云飞观察一番场子铺的情况,一个师傅躺在躺椅上正在打瞌睡,另一位却在忙活得热火朝天。这里他来过多次,以前每次来都是兴师动众,大当家的排场不是一般的大,只要是进城剃头,势必兴隆场子铺。
热水洗头,三次之后水还是土黄色的,弄得小伙计敢怒不敢言:这家伙是刚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吗?!
黄云飞好不容易洗干净头,拎着皮箱坐在皮椅上:“我要板寸!”说完便靠在软椅里,微闭眼睛,巨大的疲惫似乎在这一刻涌上心头。难得的暖洋洋的日光把他包裹,皮箱就夹在两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