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漏嘴,马有失蹄。
黄简人暂时代理副县长之职,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私欲立即膨胀,隐藏在其骨子里的劣根性暴漏无疑。以前总是受制于人,上有孙又庭和冯大炮压制,下有匪首宋载仁掣肘,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
如今的形势大不一样,孙又庭和宋载仁一命归西,冯大炮畏罪潜逃,黄简人成了大浪淘沙剩下的“金子”,马上有了“土皇帝”范儿,说话都变了味道,半个眼皮都没把二龙山和日本人放在眼里。
他有理由膨胀——陵城警察治安队和县民团武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现在又县长乌沙加身,自然应该知道怎么“嘚瑟”最好。
黄简人上山的时候便注意到山寨发生的细微变化:屋檐下的红纱灯换成了素白气死风灯,聚义厅门口站岗的土匪戴孝,书房内的书案浮了一层细灰——宋载仁肚子里没几瓶墨水却最喜欢在书房里窝着——由此可见宋老鬼归西是板上钉钉的事。
另外,他在燕子谷勘验爆炸现场的时候也注意到周边炸得惨不忍睹,荒草树木里面还有黑色的血迹,可见当时爆炸范围相当大,宋载仁难逃一死!
“宋大少爷可安好?发生这么大的不幸令人扼腕啊!”黄简人的三角眼露出惋惜之色:“我想见见新晋的少寨主,商议商议如何破案制敌。”
“大少爷亲自率人勘验吉穴去了,不在山寨。”老夫子不冷不热地应道:“按照老理,大当家的要停灵七日才入土为安,但事情来的太突然,连一处好的吉穴都没来得及选定,大少爷也是悲伤过度出去散散心,想必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钱斌心下狐疑不定。几天前便听说宋载仁有位大少爷,却神龙见首不见尾,从未谋过面,心里倒是有一种想见一面的冲动。
“原来如此!”黄简人阴阴地看一眼老夫子,诡笑道:“二龙山处处是吉穴——此地乃是上古龙穴之位,难不成大少爷为宋大当家的寻找绝佳的风水宝地吧?”
二龙山的确是一块风水宝地,但绝对不是处处吉穴,宋载仁被炸死的地方便是大凶之地。宋载仁的迎亲队伍是刚刚过了草堂前的清溪,在三岔路口遭到爆炸身亡的,陪死的就有十多人,重伤者更多。
那里是“剪刀毂”的形状,一条清溪横断“剪刀”把,预示着过河断头刀,现在吴印子就在那儿招魂呢。老夫子对此深信不疑,加之吴印子头头是道的分析,更确信那里是大凶之地。
“吉穴难寻,不想让大当家的在那边遭罪!”老夫子不冷不热地应道:“大少爷只想报仇雪恨,黄.局长若能主持公道的话最好,不过日本人是来者不善,想要缉拿归案谈何容易?倘若黄.局长能有朝一日灭了日本人的话,大少爷定然会重谢。”
黄简人就是猴子精,老夫子的话一出口就知道怎么回事:让老子打头阵当炮灰吗?日军正规军的战斗力无人能敌,不要说是警察治安队,就算暂编团也得甘拜下风,否则何以一夜之间便炸了铁路隘口摧毁了暂编团军火库。主持公道不过是痛快一下嘴而已,宋老鬼死得其所,跟老子没一点关系!
钱斌对黄简人此行的目的有些怀疑,他打着“破案”的幌子诈唬半天也没拿出个方案来,东拉西扯大摆迷魂阵,给军统调查组看的吗?苏小姐的目的是稳住二龙山,为夺宝做好最坏的打算,以现在山寨的实力和能力而言不堪一击,能否立足都是问题。
钱斌心里焦急表面上却淡定如初,待黄简人说得满嘴白沫子的时候,才不悦道:“说一千道一万不如钻山破案——黄.局长若能真的灭了日军突击队的话,我保荐你县长之位坐实!”
“钱专员……”黄简人一看到钱斌阴沉的脸色才感到脖子有点发凉,汗毛孔里的冷汗“唰”地流出来,心下发沉:现在还他娘的不是县长呢!姓钱的这是在敲打老子吗?看来只耍嘴皮子不管用啊,关键时刻得“顶上”去。
无非是贿赂而已,这对黄简人而言再简单不过。黄简人尴尬地拱手干笑:“钱专员说的对,我这就回城调兵遣将,明天兵发二龙山剿灭日军突击队,给大当家的一个交代!”
黄简人正要解释之际,外面忽然一阵混乱,众人慌忙走出聚义厅,转到后院正看见二狗子率领十几名侦讯处警察被人拦在拐角处,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
“怎么回事?”黄简人阴狠地瞪一眼二狗子:“怎么跟山寨的兄弟对峙起来了?不懂规矩的玩意!”
二狗子梗着脖子脸红脖子粗,啐一口拦住他的人回头禀报:“局座,生要见人是要见尸,咱按照程序办案是为了宋大当家的好,这帮玩意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让咱取证!”
“二狗子你他娘的装哪门子的大半蒜?大当家的尸骨未寒你要开棺验尸?我看你是想进百宝洞想疯了吧!”二炮头富贵怒容满面地骂道。
何富贵是山寨二炮头,黄云飞死里逃生藏匿山中,他才有了出头之日,取而代之成了大炮头。富贵的枪法也是了得,与老黑、老幺和侯三的关系不错。大当家的惨遭横祸,该驱逐的被驱逐,留下来的都是死心塌地跟大少爷的兄弟。
让黑狗子入寨已经给了黄简人天大的面子,二狗子蹬鼻子上脸非得开棺验尸,一下惹怒了众人,几个兄弟挡在后山入口死活不让进。
老夫子阴沉地注视着十几个警察,心里清明得很:富贵说得没错,黄简人上山破案是假,探听虚实才是真。若任其胡来的话这家伙的就会变本加厉,若断然拒绝无疑会直接得罪黄简人。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钱斌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明白了几分。山寨虽然遭到沉重打击,但人家早已有所准备,内紧外松的策略难道姓黄的没看出来?以为二龙山不设防任由你胡来?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大当家的生前有令,任何人不得擅闯百宝洞,现在他人虽然不在了,但规矩还在,还望黄.局长见谅。”老夫子的话软中带硬,言外之意不言自明:姓黄的的你的手伸的有点长!
黄简人阴鸷地看了看何富贵几个人,忽然干笑道:“兄弟们跟警察队有点儿小过节众所周知,还望各位以大局为重,狗子查验是按程序走的,既然山寨有规矩不准那就算了!”
“局座,取证可是技术活,不能凭他们的嘴皮子动一动就让咱白跑一趟不是?再者……仅凭燕子谷炸个坑就断言宋大当家的被炸死了岂不是荒唐可笑!”二狗子无事生非的功夫可谓学得炉火村情,他的目的就是要煽风点火,局座已经下定决心先礼后兵,只要他一声令下,任谁也挡不住!
“你他娘的放屁!”富贵用枪指着自鸣得意的二狗子,瞪着猩红的眼珠子愤怒地吼了一声:“再满嘴喷粪的话把你脑袋打放屁了!”
何富贵身后的老黑、老幺和几个兄弟立即操起了家伙,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吓得二狗子脖颈直冒凉风。这帮家伙可是亡命徒,一言不合就动刀枪,啥事都干得出来!
黄简人的脸被打得“啪啪”的,虽然以前被宋载仁打脸的时候多得是,但现在姓宋的死了这帮家伙还是一样蛮横无理,不得不说是宋载仁调.教有方啊。
老夫子摆了摆手,怒道:“都给我退下!黄.局长是上山破案的,不是跟你们玩命的……”
何富贵冷哼一声,放下手枪退后两步,面带不善地瞪着黄简人,根本没把姓黄的放在眼中。
黄简人深知强行开棺验尸绝无可能,若是真要动起手来吃亏的一定是自己,二狗子这几个烂蒜根本就是贪生怕死之辈,而对面那几个土匪一看就是亡命徒。一脚踢到铁板上的滋味可不好受,关键不是脚疼,而是心疼肝疼!
“都给我滚出山寨去!有能耐给老子钻山打日本子去……”黄简人怒气冲冲地骂道:“宋大当家的尸骨未寒,兄弟们的心里不顺自然可以理解,二狗子不会办事在先,有得罪之处还望兄弟们海涵海涵!”
钱斌暗中观察后山情况,发现依山而建的一趟库房门口都有人把守,心下狐疑:难道此处就是百宝洞?
“诸位都息熄火,当务之急不是内斗干耗,重整旗鼓同仇敌忾才是正道!”钱斌阴沉地瞪一眼十几名警察:“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没听到黄.局长的命令撤出山寨钻山破案吗!”
二狗子翻了一下眼皮,无奈地挥挥手:“收队!”
一场不大不小的冲突以二狗子退出山寨而告终。老夫子暗自长出一口气,山寨的形势急转直下啊,黄简人这道梁子算是结定了,指望他们破案简直是异想天开,这帮狗娘养的只会落井下石。
“宋大当家的生前可有过话,持有堪合印信能够进入百宝洞——黄.局长让步不小,二龙山也应该拿出诚意来吧?”钱斌气定神闲地笑了笑:“寻宝大会还未落幕,好事刚开始便戛然而止,谁也没想到我会以这种结局拜谒百宝洞啊!”
钱斌小心地从怀中掏出一枚黑不溜秋的堪合印信,煞有介事地叹息不已。黄简人的老脸忽然变得捉摸不定,钱斌从哪得到的印信?寻宝大会还未等进行就出了事,难道他也有“内线”?
黄简人一向自视甚高,根本没把徐州来的两位长官放在眼里,总以为自己才是陵城的“土皇帝”,只要嘴皮子动一动,二龙山有的是黄云飞那样的内线。却没有想过钱斌和苏小曼乃是专精特工出身,搞一个堪合印信简直是易如反掌。
蓝笑天安地看着钱斌手里的印信,脸色微变,心下不是滋味:给你印信可不是现在拿出来的,当初是为了寻宝大会才故意奉送的,现在都闹出人命来了你拿出这东西有何意义?
“哈哈,钱专员厉害!”黄简人红着老脸苦笑道:“以为只我能得到这东西,没想到您捷足先登,不巧的是我也有一枚印信,看来进入百宝洞拜谒宋大当家的只有你我二人啊,此乃天意吗?”
黄简人也拿出了黄云飞奉送的印信。
二龙山各处禁地并没有放置印信,但令老夫子没想到的是黄简人和钱斌竟然同时拿出来,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局面变得诡异起来,若拒绝他们进入百宝洞显然不妥,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不能以大当家的生死与否做判断。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宋远航煞费苦心设局儿破解二龙山之围虽然有所成效,但代价是显而易见的。山寨之人没有一个是葫芦脑袋,都在变着法的设局做套,就看谁高明。
设局者画地为牢,入局者作茧自缚!
老夫子打了个手势,何富贵等人立即退到两边,让出一条窄路。
“大当家的一言九鼎,山寨规矩不容打破,寻宝大会善始善终,只要二位喜欢,随时可入百宝洞!”老夫子面无表情地看一眼蓝笑天,老脸浮现一种奇怪的笑容:“百宝洞里没有宝贝,只有蓝会长所赠大当家的盛唐琉璃盏,二位若是喜欢可以出资够得,怎么样?”
蓝笑天窘迫地点点头,现在是刀驾到脖子上,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硬着头皮往前走,不过主动权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