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座上宾道阶下囚,冯大炮感到生死只是一个轮回。曾几何时,他自认为自己就是陵城的土皇帝,无论是孙又庭还是黄简人,都得低三下四地有求于他。
譬如孙县长介绍给他实力买家走私军火,他并不知道那匹军火被田中道鸣运进了孙家大院,更没想到那批军火被宋载仁无意间给炸掉了;譬如黄简人三番两次地重金贿赂他救耿精忠,他是真心想把那个不学无术的混蛋递交军法处却没有落实,导致今日养虎为患。
原因很简单:耿精忠对于冯大炮而言便如二龙山土匪之于黄简人!
“冯团长!”耿精忠恶狠狠地拔出手枪顶在冯大炮的脑袋上:“你他娘的可知罪?”
所有人都吓得面如土色,不知道耿精忠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竟然敢如此对待冯团长?不过没有人出来制止,更没有人给冯大炮求情。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没有谁对谁错之分。
冯大炮被五花大绑地推到耿精忠面前,造的跟小鬼似的,浑身肮脏不堪,满脸鲜血,破衣褴褛,惊惧地看一眼耿精忠:“你……你活腻味了!”
“嘴还挺硬!”耿精忠上去就是两个嘴巴,又是一枪托,砸在冯大炮的肥油脸上,立即见血:“你擅自调兵上山寻宝,害的老子被二龙山土匪围攻,丢了铁路隘口死伤无数兄弟,还他娘的说老子活腻味了!”
“你……血口喷人!”冯大炮气得脸色成了猪肝一般:“黄.局长你怎么可以助纣为虐?当初若不是我心软放他一马……”
悔不该当初,这就是养虎为患的结果。冯大炮并没有说下去,一切迹象表明这是一场阴谋。耿精忠握有兵权已是不争的事实,黄简人是同谋,至于二龙山是否偷袭了铁路隘口已经不重要——耿精忠的目的就是想置他于死地!
“冯团长,你还不知道错在何处吧?”黄简人阴狠地看一眼冯大炮:“作为陵城暂编团一团之长,竟然敢勾结二龙山土匪里应外合炸毁铁路隘口,切断徐州战区后方补给线,私自调兵进八卦林给敌人可乘之机,你还狡辩什么?”
冯大炮差点没气背过气去:“你……血口喷人……”
“姐夫,您判断得太对了!冯大炮害得老子顾此失彼损失惨重,还他娘的装做好人出言不逊,暂编团就毁在你的手里,现在想推脱责任?”耿精忠上去又是两个嘴巴:“老子一枪毙了你!”
“住手!你可以送交军法处,不得私自处置!”黄简人气得脸色煞白,深知他心狠手辣,毙了冯大炮不打紧,关键是当着老子的面可就不妙了,人多嘴杂啊,谁知道以后不被传扬出去?
耿精忠忽然愣了一下:“还是姐夫高瞻远瞩啊,送交军法处的确是好主意。冯大炮,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一天吧?这个罪名老子可曾经背过,拜你所赐!”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事已至此说多了全是眼泪,冯大炮恨不得上去撕下耿精忠几块肉,活吞了两个乌龟王八蛋,但心里却低落到极限,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他想凛然正义地痛骂两个混蛋,却气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黄简人命令二狗子集合警察治安队火速回城,以免发生不测。他心里所想的跟耿精忠完全不一样,纵使是耿精忠现在处于优势,但也是暂时的,上面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只要调查组打个报告,耿精忠分分钟钟被弄死。
他没有明说,更不会告诉耿精忠。他太了解耿精忠的个性了,一个胸无点墨的地痞流氓是不可能成事的。更何况他已经犯了一个足以被枪毙一百次的错误!
黄简人向耿精忠使了个眼色,耿精忠立即会意,吩咐两个死党把冯大炮的脑袋用烂衣服罩起来,押送上山。
“姐夫,您想通了?”耿精忠犹疑地看一眼黄简人笑道。
“这种事情还用想吗?老子从来没想过!”黄简人点燃一支烟缓步道:“冯大炮罪该万死,炮决都不足以平民愤,但不知道你想过没有,咱没有资格处决他。”
耿精忠阴狠地看一眼前面的冯大炮,这家伙好像是晕过去了,估计是给吓得。不禁怒道:“姐夫还想着军法处的事那?现在世道纷乱,谁能保准军法处来了老子没有罪?人嘴两张皮怎么说都有理!既然干了就别害怕,大丈夫顶天立地……”
“你小子相当团长?”黄简人揶揄道:“暂编团此战之后估计连番号都保不住了,当兵的死的死逃的逃,这件事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谁炸了铁路线?又是谁偷袭了军火库?难道你心里没有一点儿谱!”
耿精忠不是心里没谱,而是被死给吓的。冯大炮不死他必须得死,只有冯大炮死了他才会逍遥法外——甚至还有可能因祸得福!事实很明显,黑白掌握在活人的手里,谁掌握了话语权真理就掌控在谁的手里。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处死冯大炮以绝后患!”耿精忠上前几步喝住两个死党,走到冯大炮近前,冷笑道:“冯团长,做鬼了你得明白咋回事,不是我姓耿的心狠手辣……”
黄简人慢下了脚步,失望地看一眼耿精忠的背影,庶子不与为谋!其实有一百种方法对付冯大炮,把他递交军法处是最好的方式,无论冯大炮怎么样辩解,都逃不过一死,但你耿精忠私自就给崩了,性质大变。
这是谋反!
试想冯大炮可是第五战区汤恩伯亲命的,暂编团隶属第五战区,大小也是团长,你说毙了就给毙了?老子以后还怎么在陵城混!
“这里不是好地点!”黄简人呵斥道。
“姐夫,您该不是改变了主意了吧?”耿精忠阴狠地瞪一眼黄简人,面带不善,脸上露出一股浓重的杀机。
“动动你的猪脑子再说话!”黄简人气不打一处来:“暂编团那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难道你都给毙了?冯团长是国军亲命的军中将领,徐州军法处的人就在二龙山上,这件事应该送交他们处置,谁都说不出来一个不字!”
耿精忠阴鸷地瞪一眼黄简人,头脑转得有点慢,得先考虑明白才行。姐夫说的有点道理,现在毙了冯大炮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但后果的确有点麻烦,轻则亡命天涯重则一命呜呼!即便不与冯大炮为敌自己也好不到哪去,递交军法处更是死路一条,横竖都难逃一死!
冯大炮终于清醒了一些,黄简人跟耿精忠不一样:一个是地痞流氓亡命徒,一个是国府委任的地方警察局长,只要他们两个产生矛盾才有一线生机,否则今天必死无疑。
“黄.局长……救命啊!”堂堂的暂编团团长冯大炮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威风,军装刮得破烂不堪,满脸血污,惊恐万分,左腿摔成了重伤,走路一瘸一拐可怜至极。
一切早已命中注定。倘若冯大炮不轻信谗言就不会调兵寻宝,若其没有贪婪之心更不会身陷囹圄,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求黄简人耿精忠心慈面软饶他一命。军人的骨气和血性早就不复存在,更别提什么反抗了!
黄简人救耿精忠是为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而耿精忠执意杀冯大炮亦然。
“姐夫,别说了!”耿精忠握着手枪凶神恶煞一般地走到冯大炮的近前上去就是一脚:“老子受够了窝囊气,今天就算个总账,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冯大炮被踢翻在地,两名死党吓得手无足措:“耿营长……”
“你敢谋反?!”黄简人气得差点休克了,闪脚一般冲到耿精忠面前夺枪:“你他娘的不要一家老小了?你姐还指望你出息……”
“砰!”
枪声在黄简人的耳边炸响,黄简人满手鲜血,钻心的疼痛立即让他的老脸扭曲,冷汗“唰”的流下来。
“给我退后……老子六亲不认!”耿精忠失疯一般用枪指着黄简人:“姐夫,别怪我姓耿的心狠手辣,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也救不了冯大炮!”
“哒哒!”
随着两声枪响,耿精忠的两个死党一头栽倒在地,随即枪声爆豆一般从坡下响起,吓得耿精忠滚到旁边,冯大炮趁机拼命向山坡下滚去,就如一个肉球一般撞到石头上弹起来压倒了灌木丛。
黄简人吓得屁都凉了半截,枪声一响立马卧倒在地,把脑袋插在灌木丛中,左手把枪却拔不出来!而耿精忠惊得魂飞魄散,瞄着“肉球”黑影便是两枪,没想到山坡下的火力突然加大,打得他无法抬头,只好一头钻进老林子,消失不见。
山坡下涌上来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宋载仁冲在最前面,手持双枪猫腰冲到了坡顶,一眼便看见窝在灌木中里的冯大炮,不禁大惊:“冯团长,怎么是你!”
天王老子没来,二龙山的贼头倒是来了!
冯大炮被当兵的从灌木丛中拉了出来,解开绳索后才发现真的是冯团长,众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团座……”
“滚……”冯大炮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宋载仁大手一挥:“给老子搜山,掘地三尺也要把绑匪给挖出来!”
冯大炮的心还停留在方才生死那一刻,耿精忠的两个手下被宋载仁两枪撂倒,鲜血迸溅他一脸,此刻却是满脸血污,如同血池地狱的小鬼一般惊悚,看得宋载仁浑身鸡皮疙瘩。
“老兄,你不是驰援铁路线了吗!”宋载仁把冯大炮拽起来疑惑道:“铁路隘口被彻底炸毁,军火库也给偷袭——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难临头多说无益,冯大炮跟耿精忠的想法如出一辙,这事说出来跟你二龙山有莫大的关系!要不是你宋载仁搞什么寻宝大会,老子能他娘的上当?结果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最关键的是耿精忠意图谋反,差点就死在他的手里。
冯大炮有苦难言,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拱手作揖哭丧着脸:“大当家的,多谢救命之恩……我这暂编团团长也当到头了,你把我送交军法处请赏去吧!”
宋载仁混迹江湖多年,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心眼一翻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冯大炮现在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啊,人到这个份上不是“可怜”二字能形容的。把他递交军法处请赏?这家伙铁定被毙了!
“你看错人了!老子大小也是山大王——现在是暂编团的副团长……递交军法处是人做的事儿吗?”宋载仁拍了拍冯大炮的肩膀:“重整旗鼓令开张吧!”
冯大炮感激涕零:“耿精忠那个王八蛋疯了,率领一营和警卫连意图谋反……大当家的你放我一马,清风庵里的宝贝就都是你的!”冯大炮解开裤带拿出一把铁钥匙双手奉上:“咱们后会有期!”
宋载仁的眼睛一亮:清风庵有宝贝?!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冯大炮把铁钥匙塞到手里,扭头钻进林子里,一晃便消失不见。宋载仁抬起枪,瞄准冯大炮逃跑的方向,却没有扣动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