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航站在鼓楼大街角落的暗影之中凝重地望着鼓楼废墟,脑海中忽的想起了幽幽钟鸣。钟声能传到二龙山,一月之间竟然响起了两次。而上一次钟鸣却是在十年前。他对夫子和吴先生的解释深信不疑,钟声传递出二龙山岌岌可危的讯息,护宝者会上山护宝!但他不相信七大姓氏的护宝者在千年之后还会听到鼓楼钟声的悲鸣,更不相信会有“护宝者”上山!
“大少爷,二当家的大闹陵城当日,鼓楼发生了火灾——就在火灾之前还有人敲钟。”徐掌柜的低声道:“传闻敲钟人已经葬身火海,是锦绣楼的伙计帮忙收殓的。”
“没人知道他的身份?”
“没人知道!”
宋远航叹息一声,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却因自己一时疏忽而错过。也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究竟是谁发出“护宝”的讯息,更不会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敲钟人笃定二龙山宝藏岌岌可危。
“穿山甲想入伙的事儿咋办?他很恳切!”徐掌柜的小心地看着宋远航叹息道:“他被人追杀,手下悉数被ぃ干掉,他捡了一条命,被我救下的。”
“徐大哥,这件事很怪,穿山甲乃是陵城盗墓贼,即便有人追杀首先想到的是保命,二龙山能庇护他?”宋远航撇了一眼废墟,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影子急匆匆而过,脸色不禁变了变:是金老板!
徐掌柜的无奈地笑了笑:“我也曾劝他赶紧离开是非之地,远走高飞才是上策,他说唯有投靠二龙山才能保命。人在紧要关头所作出的选择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答应他就是了,现在山寨正是确认的时候!”宋远航扔下一句话便快步想废墟走去。
徐掌柜的紧随其后:“这么说您答应了?”
“让他到山寨养伤,伤好以后去留自便!”
“好!”
宋远航盯着姓金的的影子进了一幢深宅之内才停下脚步,人已经到了废墟边缘,青石栏杆已成了断壁残垣,魏然大观的鼓楼成了一大堆垃圾。
“那幢宅子是谁的?”宋远航收回视线疑惑道。
徐掌柜的垫脚看了看:“传闻是孙县长媳妇家的老宅,现在好像租出去了,不知道是谁在住。”
宋远航脸色微变:“县长夫人娘家?”
“他们一大家子早就迁走了,孙县长老谋深算,南京沦陷之前便把一家老小给弄走了,不知道去哪了!”
“这么说孙县长一人留守陵城?”
徐掌柜的点点头:“不仅是孙又庭如此,县政府的那些国府大员们哪个不是?唯恐陵城沦陷而殃及池鱼!老百姓们可没有条件挪走,祖祖辈辈在陵城,还能去哪?”
这帮贪生怕死之辈,国府把权利交给他们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宋远航冷哼一声:“一群白眼狼!徐大哥,您先回去告诉穿山甲,二龙山随时欢迎他上山。”
徐掌柜的慌忙应了一声,嘱咐宋远航注意安全,近几日黄简人像疯狗一样抓人,千万别撞到枪口上!
中街的悦来茶楼与锦绣楼遥遥相对。往日的喧哗早已不见,诺大的一个茶楼竟然没有一个客人,陵城的繁荣如过眼云烟一般消失不见。不仅是茶楼,鼓楼大街几乎所有生意在一夜之间便进入了寒冬,让那些生意人措手不及。
宋远航压低礼帽走进茶楼,小二慌忙迎上前来:“爷,您喝茶?”
“我朋友预定的二楼雅座,他可来了?”
“是李先生吧?他早来了,您请!”小二热情笑道。
宋远航浅笑着上了二楼,看到雅间内的李伦正在凭窗而立,心下不禁温暖了许多。
“小二,上好的西湖龙井来两壶!”宋远航扔过一块大洋吩咐道:“不用找了,快点上茶!”
“多谢大爷——上好的西湖龙井两壶,快点嘞!”
李伦转身笑道:“远航,你还喜欢喝龙井?!”
宋远航苦笑着脱下风衣,拍了拍礼帽:“聊以只慰罢了!李兄,采访任务还没有完成?”
李伦哈哈一笑:“我乃闲云野鹤,最不喜欢被人束缚,报社倒是催促了一次,但山高皇帝远,哪能那么快回去?”
“真是羡慕,我想长了翅膀飞离是非之地而不得,你老兄却挖空心思留在这儿——天壤之别啊!”
两人落座,小二已经沏好茶,退出去。
李伦仔细看着宋远航,这位二龙山的“少寨主”显然瘦了很多,眉宇间多了几许忧愁之色,心下不禁叹息不已。
“远航,你急三火四地找我有什么事?”李伦给宋远航斟茶笑问道。
“锦绣楼的白老板有一支木质小手枪,她说是你给他的,还说免了你的食宿费用!”宋远淡然笑道:“这种好事怎么没让我碰上?后来我寻思半天才明白为什么!李兄风流倜傥文采飞扬,一把木头枪足矣笼络女人心啊!”
李伦的脸色一红,苦笑:“哪有的事儿?不过是戏言罢了!”
“有些事情的确如戏,但却合情合理。你知道那把木头枪的来历吗?”宋远航若有所思地看着李伦:“莫非是你的私物?”
李伦一愣:“这个还真有点说法,那木头枪是锦绣楼秋之雅间内那两个上海古董商扔的!”
宋远航的心一沉:那两个日本特务!仿佛一切都已冥冥注定,当初齐大哥和苦娃在鼓楼舍身相救,苦娃把木头枪给跑丢了,原来是被他们捡取了!这也足以证明当日偷袭自己的就是他们,还有黄简人的便衣警察。
“远航,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的气色好像不对!”李伦眉头微蹙地看着宋远航关心道。
宋远航沉吟道:“不满你说,事情很蹊跷,当日我在鼓楼遇险,被齐大哥出手相救,而那把木头枪就是他们的!”
“是哪个齐大哥?”李伦的呼吸有些急促,一把抓住宋远航的手问道。
“是二龙山附近的猎户……叫齐军!”
“哦!”李伦露出一抹失望之色:“你们先前就认识吧?”
宋远航苦笑着摇摇头:“李兄,我现在才明白什么是缘分,人与人之间都是缘分牵引着,在恰当的时候会遇到恰当的人。就如我们在北平求学时彼此引为知己,到了陵城又能见面一样!”
“我可是无神论者,不相信什么缘分的!”李伦哈哈一笑:“不过,若是为了一个共同的梦想,无论是隔着千山万水还是异国他乡,总会有相聚的时候。”
宋远航伸出大拇指:“一语中的!”
“陵城很乱,假法币泛滥成灾,严重扰乱经济影响民生,通货膨胀很快就来了,物价飞涨民不聊生,现在才刚露端倪而已。还有流氓地痞骄横跋扈祸害百姓,打砸抢烧无恶不作!”李伦愤然道:“好在陵城的警察及时整肃治安,十几天便镇住了形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宋远航苦涩地点点头:“种种迹象表明,锦绣楼那两个古董商真实身份是日本特务,而且我怀疑陵城内已经潜入了大批特务!”
李伦惊讶地看着宋远航:“你确定是日本人?”
“我是学考古的,一切判断全依赖证据!”
“远航,这可不是小事,你应该立即汇报才是!”李伦拍打着桌子:“陵城乃是徐州退守的侧后方,若真的被日本人控制了可不得了,徐州东北一线可就断了!”
宋远航低头沉思,日本人潜入陵城的目的并非是控制陵城,而是冲着国宝文物来的!他们如狼群一般从南京追到陵城,虽然二龙山的兄弟们消灭了大批日军突击队,也暴露了国宝文物的行踪。
李伦所言的也很对,他是站在战略高度上判断的。不过现在任何人都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消灭日本特务,他们如蟑螂一般隐蔽在黑暗之处,时不时露出蛛丝马迹来。
黄简人当然也靠不住。宋远航对黄简人、耿精忠之流早已看透了,他们不过是吃着国府俸禄欺世盗名。非但如此,黄简人与那两个家伙藕断丝连,把抢来的古董高价变现,他们是一丘之貉!
“好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是警察和国府要员们该想的事情,我们瞎操心也无济于事!”李伦端起茶杯喝茶,目光却扫在宋远航的脸上。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李伦心头一暖,唏嘘不已:我没有看错人!
“鼓楼失火当日我正在楼上看风景,却遇到了一件怪事。”李伦小心地看一眼宋远航低声道:“鼓楼大钟被敲响……”
宋远航的心里翻江倒海,脸憋得通红:“李兄,你看到敲钟人了?”
“嗯,怎么了?”
“什么样的人?”
“一个老者啊!”李伦惊讶地看着宋远航:“有什么不对之处?”
宋远航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不禁苦笑:“我只是好奇,在二龙山都能鼓楼的钟声,我很想知道是谁半夜三更的敲钟!”
李伦微笑不语。宋远航是那种喜形于色的人,方才的表现绝对不会如此简单,而且那个敲钟的老者还留下一首诗和一件儿东西呢!
“远航,有什么困难你应该跟我直言相告,你我乃是四载同窗之谊啊!”李伦起身淡然地看一眼宋远航:“所谓同志,乃志同道合也,吾虽一介文人,服务于国府之下,但心却是红的!”
宋远航的老脸憋得通红,尴尬地笑道:“李兄您理解错了,我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与那位敲钟的老者闲聊了几句,下楼的时候他却被枪杀,随后便起大火了!”
冷汗“唰”的流下来:“他……死了?”
李伦凝重地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个黑色的棉布小包,拿出那个奇形怪状的东西递给宋远航:“临死之前他给了我这个东西,并且亲口说让我把它交给你。”
“七星锁?!”宋远航失声地看着眼前乌黑发亮的七星锁,呼吸有些不畅。这支“七星锁”与可儿的那支几乎一模一样,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李伦似乎早已料到宋远航会有这种反应,并没有大惊小怪,而是黯然失神地叹息一声:“可惜的是他被枪杀,死在我眼前,无能为力!不过鼓楼大火却是他自己放的……他还让我带给你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