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人马缓缓地走在漆黑的土路上,燕子谷草庵静堂的灯光依稀可见,山谷内安静异常。宋远航脸色冷峻地望着路的尽头,两侧老林子里不时传来夜莺的鸣唱。
山风过眼,繁星灿烂。空气中飘散着一缕青草的香味,让心变得安静下来。这样的夜并不多见,尤其是在戡乱之际的中国!世界之大竟然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更容不下满怀抱负的心。
如果恩师在,二龙山古墓群就会大白于天下。宋远航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考古笔记,不禁苦楚不堪。南京一别已有两月有余,国宝滞留龙山裹足不前,旧愁未去又添新愁,二龙山古墓群即将面临灭顶之灾!
父亲苦守二龙山几十年,想尽办法护佑王陵宝藏,到现在却顾此失彼,无法保全。善始不能善终是一件极其悲哀的事情,就如当初宋远航雄心勃勃地从南京押运国宝文物,历经千辛万苦,尝遍人间冷暖,费尽心思护宝,到现在却滋生了颓靡的心态。
不禁第五战区无法抵达,就连小小的二龙山也未必出去!宋远航暗自叹息一声,不禁摸了摸腰间的勃朗宁手枪,伤口处隐隐作痛,偏偏又想起了小曼,心间更是苦痛起来。
小曼,你现在在哪?难道两个月前就抵达了徐州不成?我不仅辜负了恩师的重托,更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把文物运抵第五战区,堂堂的国府押运专员终究是徒有其名!
一起不见如隔三秋,三月不见恍如隔世。宋远航收住了思绪才发掘眼角竟然不知何时湿润了,擦了一下眼睛回头扫一眼后面的兄弟:“蛮牛,加快速度!”
“大少爷啊,打仗带着马车跑步起来,我建议带着先遣队先冲锋一拨,咋样?”
宋远航紧皱眉头:“谁告诉你去打仗的?可儿还在敌人的手里,这次是交换人质的,任何人都不可以轻举妄动!”
蛮牛叹了一声:“早知道是去换人,我跟大当家的走好了!”
“你一人能杀几个?对手的实力比警察队中央军厉害得多,还不等你开枪人就成了筛子。”宋远航呵斥道。
“大当家的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俺能杀死十个黑狗子!”蛮牛背着枪嚷道。
杀人是土匪必备的技能,尤其是二龙山的兄弟各个都是神枪手,大概是陵城当地的民风彪悍所致。嫁妆都是武器弹药,人人都会打枪,所以警察队县民团每每剿匪必然会狼狈溃败。这也是宋载仁成竹在胸的原因。
但杀伐果真能解决问题吗?无论是扛枪当兵的还是占山为王的马匪,都不知道自己所面对的真正敌人是谁,更遑论那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百姓?城内的奸商地痞流氓们更不会去想这个问题!
“蛮牛,真正的敌人不是那些整日张牙舞爪的黑狗子,也不是中央军,而是——日本人!”宋远航阴冷地说道。
齐军的心头一动,暗自看一眼宋远航,心里不禁激动起来:看来孙政委的话说得不错,二龙山的马匪不是一般的土匪,尤其是这位“国府押运专员”宋远航,一语切中矛盾的要害!
“兄弟,你说得太对了!中央军驻扎陵城是防御铁路线,确保军需给养畅达无阻;黑狗子则维护陵城地方治安,保境安民。真正的敌人是日本鬼子,是抢占我大好河山的倭寇!”齐军愤怒地挥了挥拳头骂道。
宋远航诧异地看一眼齐军:“齐大哥热血豪情,实在佩服!”
苦娃暗中掐了一下齐队长的手背,意思是你的嘴巴太大了!齐军尴尬地笑了笑:“热血归热血,老子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小日本长啥样没见过那!”
“哈哈!你看到山寨里的黄毛鬼没有?小日本也跟他差不多,两腿支个肚子,各自矮矮的,跟个皮球似的!”蛮牛哈哈大笑。
笑声未落,忽然隐隐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哨音!
“流动哨发信了!”齐军拔出手枪低声说道:“兄弟,今天真的不跟他们打?”
宋远航点点头:“先交换人质!”
暂编团第一营营部内,耿精忠满嘴酒气地靠在椅子里,瞪着猩红的眼珠子望了一眼漆黑的窗外,转头对副官喊道:“准备集合,给老子巡路去!”
“营长,巡路队都走了半个小时了,您才醒酒?”副官慌忙倒了一碗茶水端过来:“营里只有警卫连把守军火库,还有一个连准备接替巡逻队呢。”
“没老子的命令就拉出去巡路?是不是他娘的活腻歪了!”耿精忠拍案而起:“老子没喝多,为啥不叫醒我?”
副官一咧嘴,心里骂娘:还叫醒你?谁敢嘚瑟你耿营长啊!除非是冯大炮来踹你几脚扇你几个嘴巴子,估计你能醒。
“这几天团长盯得紧,按时巡路已经成了雷打不动的规矩,兄弟们见您睡着便没有打扰您。”副官唯唯诺诺地解释道。
耿精忠打了个哈欠,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正要起身出去尿尿,窗外忽然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声!
“咋回事?!”耿精忠吓得面如土色,酒劲一下醒了八成,慌忙拔枪冲出指挥所作战室,抓起哨子便吹了起来。
枪声不绝于耳,暂编营立即乱了起来,不少当兵的衣冠不整地跑出了屋才发现没穿鞋,待回去穿上鞋后又忘记带枪了!尖锐的警哨撕裂夜空,几乎盖过了远处的枪声。
耿精忠拼命地嚎叫着:“保护军火库……所有人都给老子保护军火库去!”
“营长,军火库那有一个加强连,估计没事!”
“放屁,一个连顶个球用?二龙山的马匪一个冲锋就没魂了!”耿精忠粗鲁地骂着,带人冲向军火库方向。
军火库的确有一个加强警卫连把守,自从上次被二龙山马匪给偷袭之后,耿精忠发毒誓不会再发生类似事件。所以当枪声一响起来的时候,耿精忠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军火库!
宋载仁盯着混乱的中央军都向军火库方向涌去,不禁嘿嘿一笑:果然不出老子所料,军火库乃是暂编团的防御重地,上次被航儿偷袭之后,这帮混蛋成了惊弓之鸟。可惜的是老子今天偏偏不去那里!
远处忽然枪声大作,爆豆似的在耳边炸响。
宋远航抓紧缰绳双腿用力,狠狠地拍了一下马屁股,战马狂嘶一声便窜了出去,如离弦之箭一般从树林里直扑暂编营。耳边的枪声紧似一程,山风呼啸而过,军火库方向的火把乱窜,混乱不堪。
快马疾驰转眼间便到了营部防御工事之外,宋载仁一扬手,两支黑影飞向指挥所作战室,两声剧烈的爆炸凭空响起,地面颤动几下,再看作战室火光冲天,黑烟滚滚!
“中央军——黑狗子!”宋载仁哈哈大笑,抬手便向着火光之中开了两枪。这种打法太龌龊,宋载仁没有太多的感觉,不过德国造的手雷果然威力巨大,震得他耳膜嗡嗡响,跑出去几百米都没有缓过来。
迎面飞奔而来一条黑影:“大当家的,扯呼!”
侯三的骑术也十分了得,马到人到声音到,此时侧翼也冲出一条战马,三匹战马一前一后向着陵城方向飞奔而去。
耿精忠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当他意识到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的时候,诺大的营部早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快回去救火……”
耿精忠两眼发黑气望上涌,一阵剧烈的咳嗽几乎憋死,枪声喊声叫骂声混杂在一起,耿精忠望着火海不禁吓得魂飞魄散,正要折返回去救火,却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一阵剧烈的疼痛差点让他晕死过去:“疼死我了!”
笔直的土路上,三匹快马转瞬之间便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大当家的,您这是要去哪?”侯三奋力跟着宋载仁的战马喊道。
宋载仁并不答话,一个劲儿的大马,战马飞奔而去。
侯三咬了咬牙,大当家的这是要闯陵城的节奏啊!
陵城警察局内,黄简人抓着电话喊了半天,电话里无人应答,气得把电话摔在桌子上:混蛋耿精忠,关键时刻你他娘的跑哪去了?
“报告!”
“进来!”黄简人背着手踱了几步,老脸阴晴不定地思索着。
二狗子造得跟小鬼似的推门进来:“局座,不好了,鼓楼着大火被烧没了!”
“就这点屁事?”黄简人冲口骂道:“城门……城门怎么样?”
“我带人负责巡查鼓楼大街啊,局座!”
黄简人拍了怕脑袋:“东城门是民团把守的?”
二狗子点点头,抓起桌子上的茶水便灌了几口,差点没呛到:“局座,城门绝对没有问题,新组建的民团治安队,配备的都是中央军的家伙!”
“马匪配的可都是德国造!”黄简人抓起警帽瞪一眼二狗子:“甭管城内怎么乱,只要城门不失都他娘的在口袋里!”
“局座高见……”
高桥次郎怔怔地望着烧成断壁残垣的鼓楼,冷汗不禁流下来:好一个六百年历史的鼓楼就这么给烧了!他只想命人把楼上那个敲钟的给打死罢了,谁成想会惹这么大的麻烦?
秘密仓库附近唯有鼓楼是最高的建筑,也唯有站在鼓楼之上才可以尽收眼底。所以,当第一声钟声响起的时候,高桥次郎便派出两个杀手伏击了敲钟人。
一阵密集的枪声突然在身边炸响,吓得高桥次郎本能地趴在地上,而周边围观的人群立即如马蜂窝被捅爆了一般,四散奔逃!
“土匪进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