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起,梅芯替她傅粉,察觉气色不对,便担忧道:“小主眼睛有些肿,可是昨晚没睡好?”
旁边的桐若闻声动作微顿,抬眸看去。
苏媛自镜中发觉了,收回视线只同身边人道:“无碍,昨夜回宫的晚,有些累罢了,你替我盖住就成。”
梅芯“哎”了声,仔细替她抹粉盖上。
苏媛去凤天宫请安,在宫门口遇见了萧韵,对方的脸色也有些不好,只是开口语气更差。
“玉婉仪形容憔悴,可是为了素嫔有孕的事烦心?瞧你必定是整晚没睡好吧,不知海棠苑的雨打海棠可好看?”
堂堂的侯府嫡女,先皇亲封的郡主,居然这样沉不住气,甚至开口挖苦别人。苏媛总不能理解,元靖中意的就是这类幼稚心性的女子?
“萧贵人说的是什么,素嫔有孕阖宫同乐,有谁会因此而心烦吗?”苏媛面色淡淡,“至于海棠苑的花,贵人得空自己亲自去瞧瞧,就知到底好不好看了,毕竟各花入各眼,不是吗?”
萧韵被呛住了,瞪着她语塞道:“玉婉仪果真会巧言令色,怪不得能将皇上哄得那般开心。”
苏媛笑道:“能哄人,亦是我的本事,萧贵人觉得对吗?”
萧韵斜着眼“哼”了声,转身先进了华阳殿。
苏媛唇角微抿,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桐若则低声道:“小主,您何必与萧贵人辩一时口舌?”
苏媛也挺看不上自己行径的,但本来就是萧韵先来找事,自己难道要退让吗?她望着身边人,理所当然的语气:“我是婉仪,她是贵人,哪怕她进宫前身份再尊贵,如今位分毕竟在我之下,我何必三番两次让她,反让她得意了去?”
桐若总觉得这与自家主子的处事风格不符。
其实苏媛就是为了图一时之快,只是不愿承认是因为那个人罢了。有些悸动是幼年便种在心上的,这么多年日益根深,哪能说拔去就拔去?
陈皇后近来凤体抱恙,一直在静养,昨日去了趟重华宫,回来就得了风寒,并没有精神陪她们说话,受了礼差不多就让人散了。
谢芷涵好几日不跑她的永安宫了,刚出殿苏媛就过去道:“涵妹妹可有空,我宫里让人做了几样新式的点心,妹妹可过去坐坐?”
意料之中的,谢芷涵露出笑容,颔首道:“好呀,我正巧许久没去姐姐处了。”
两人正待行,皇后殿内的春庭追了出来,“玉婉仪请留步。”
苏媛转身,春庭行了礼道:“皇后娘娘请您进去说话。”
苏媛为难的望向身边人,谢芷涵笑意微敛,明亮的眼眸眨了眨,再睁开时略显失意道:“既然皇后娘娘找你,姐姐快进去吧。”
“此处风大,涵妹妹先去永安宫里等我可好?”苏媛希冀的看着她。
谢芷涵却答道:“罢了,我想起长春宫里还有点事,还是不去姐姐处叨扰了。姐姐你快进去吧,别让皇后久等了,我改日再去找你。”
她说完,行了周全的礼数便转过身。
这寒风吹得人眼睛涩涩的,苏媛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如是想。
陈皇后靠在临窗的暖炕上,身上盖着玫瑰紫织锦绣牡丹绒被,正捧了杯热茶若有所思。看见宫女引了苏媛进来,招手道:“玉婉仪别多礼了,坐吧。”
苏媛谢恩后在她对面落座。
“昨日在重华宫外,本宫有些话不方便讲,今日就想单独和你说,玉婉仪没有要事吧?”陈皇后声音轻柔和善,听在耳中很是舒服。
苏媛摇首,“娘娘抬举臣妾了。”
陈皇后就握上她的手,眼神无比认真,“你是知道的,本宫从来没将你当做外人。”
“是。”
“素嫔有了身孕,就算如今没有晋封,但不过是早晚。若是她给皇上诞下长子,可就成了这后宫里最尊贵的女人了,便是连本宫和瑾贵妃都得礼让她三分。”
苏媛只当没听懂,“皇后言重了,您是皇后,将来素嫔的皇子出生了,亦是尊您为母后的。”
陈皇后没能如愿挑起苏媛身为女人的嫉妒,心头有些丧气,但也不敢把意思表现得太过,接道:“话是这样说没错,只是素嫔如今投靠了王贤妃与瑾贵妃,她的孩子也必以瑾贵妃为依仗,哪会将本宫放在眼里?”
她说着悠悠叹道:“你又不是不知,我这个皇后早就形同废后了。”
苏媛闻声站起,“皇后千万别这么说,皇上心里是有您的。”
这话是实话,跟在元翊身边这么久,他提起瑾贵妃和陈皇后时的语气是不同的。
“皇上待本宫有心,也仅仅是有心而已。”陈皇后语境复杂,抬头望着苏媛再道:“你呀,若也能有个好消息,本宫就犯不着这样头疼了。”
苏媛面色微讪,脸红道:“是臣妾辜负皇后期待,让您失望了。”
“不过依着皇上对你的宠爱,孩子是迟早的事,你也别着急。”陈皇后反过来安慰苏媛,又让对方坐下,这才继续问:“昨晚恭王爷匆匆进宫了,是吗?”
“倒不是匆匆,是皇上早前和王爷约好的下棋。”
皇后点点头,笑着道:“皇上真是的,既然与王爷约好了,还喊你去海棠苑,倒是冷落了你。不过玉婉仪,皇上在重华宫里的所言所语,皆是为了护你,皇上的心意你可明白?”
苏媛自然明白,点头。
只是,皇后的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她收拢自己对抗瑾贵妃是正常,但怎么好像还在替元翊说话?她想起皇后的娘家陈府,其父右相陈楷乃名正言顺的国丈,更是先皇遗命与赵相要共佐嘉隆帝的肱骨大臣,却处处受赵家压制。
比起元翊对瑾贵妃的盛宠,陈皇后表面却似只得了敬重,然苏媛此刻才觉得帝后是同心的,陈皇后表面拉拢新贵与瑾贵妃分宠,不惜被人称妒,但实则都是在为元翊着想。
她启唇应话:“皇上对臣妾的好,臣妾都铭记在心。”
“你记着就好,不是谁都能得到皇上这般对待的。”陈皇后说着,突然伸手抚向对方面容。
苏媛不好闪躲,只能任由她触碰,她手上没有带护甲,梅花色的蔻丹,不如牡丹红艳丽,看上去很舒服。
苏媛总觉得陈皇后望向自己的晶亮眼神里透着几分惋惜,顷刻又听对方道:“这样好的颜色,满宫上下都寻不出第二个来。”
“娘娘谬赞了。”苏媛微微低首,被她眼里的惋惜惊到了。
陈皇后言归正传,“皇上连宠了你近月,虽未曾同你明说,却是盼着你能为他延绵子嗣的,本宫从未见皇上这样待过哪个妃嫔。”
孩子的事,又岂是说盼就能盼来的?蒋素鸾有孕是她的造化,苏媛纵使知道孩子是女人在后宫站稳脚跟的重要保障,但想到要给元翊生儿育女,终归还是别扭。
苏媛从最早进宫时,心底里到底藏着一份不切实际的打算,那就是等万事风平浪静后,若还有命,就出宫过平淡生活。
她并不爱元翊,亦不愿终身困在这红墙绿瓦之内。
陈皇后收回手,须臾再道:“快年关了,你若是有了身子,宫里就热闹了,也会更喜庆些。”纤指一下下敲打着几面,“你该有个孩子,皇上会很高兴的。”
苏媛总觉着话中有话,迎上对方视线询问道:“臣妾自进宫起便受娘娘诸多照拂,皇上待臣妾更是恩重如山,皇后若有什么吩咐臣妾,直言便是。”
“你是个聪明人,怪不得皇上心疼你。”
陈皇后瞅着她,没有坦白心思,依旧不疾不徐的语气:“知道宫里为何那么多人羡慕你吗?与其在这深宫里日复一日的蹉跎岁月,日日都提心吊胆的,还不如像你这样风风光光活一场。”
苏媛突然就想到了早前贺昭仪与她说过的话:深夜里的昙花,刹那芳华便是永远。
以物喻人,昙花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