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依诺去贺允儿的病房外晃了一圈,刚好遇到出来抽烟的贺东辰,贺允儿流产到底是因为她的鸡汤,所以面对这个亦兄亦友的男人,她还是忍不住心存愧疚。
贺东辰眸色平静,并无怪责,反倒因为刚才贺夫人的言行,而向她致歉。
宋依诺直呼不敢当,模样多了几分憨厚与直率,倒把贺东辰逗乐了,他摇头失笑,“我很难想象这样的你,会是一个‘杀人’凶手。”
宋依诺呼吸一滞,她郑重其事的再度道歉,“对不起,贺先生,我并非有意的,令妹的脾气实在太倔,我没能劝阻她,是我失责。”
“允儿从小到大都被家人捧在掌心宠坏了,听不进别人的劝阻,你越是劝阻她,她反倒非得一试。当初她和沈遇树的婚事,我们全家反对,她也是执意而为。如今落到这步田地,只当是在她人生道路上,上了一堂重要的课,希望她能引以为戒,及早醒悟。”贺东辰道。
宋依诺诧异地望着他,贺允儿是贺家最小的孩子,亦是贺东辰唯一的妹妹,他为人兄长,妹妹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以为他会护短到底,不说要把她怎么样,至少冷言冷语是会有的,可他却是这样的作为,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贺东辰瞧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转移话题,“你到这里来,不是来找我道歉吧?”
“哦,是这样的,我来叫沈遇树,又不方便去病房里打扰,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叫他出来?”
“稍等!”贺东辰转身进了病房,不一会儿,沈遇树出来,看到宋依诺已经明白了几分,他转身向贺东辰点了点头,然后和宋依诺下楼去了。
重症病房前,连老爷子坐在轮椅上,犹似回光返照般,忽然精神抖擞,他吃力的看了看自己的衣着,他道:“默儿,我看起来还好吧?”
连默用力点头,爷爷大限将至,拼了老命也要来见杨素馨最后一面,这份深情让他无法拒绝。此刻病房门紧闭,他上前一步,抬手敲了敲门,道:“沈老先生,我是连默,我爷爷想见杨女士最后一面,请准许!”
病房里的人都听得分明,几人面色各异,但尤以沈老爷子脸色最为恼恨,本是一家人重逢之时,偏偏被外人所扰,他看向沈存希,声音冷厉,“老四,去把他们轰出去,不要打扰你母亲休息。”
杨素馨躺在床上,张嘴欲言,却是气息喘急,一时咳得停不下来。沈老爷子起身轻拍她的肩,以为她也是被连战明那厮给气得,他音量加大,“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连清雨站在病房里,看着床上咳得翻天覆地的女人,她却亲近不起来,反而因为她脸上的烧伤,而多了一抹惧意。
她昏睡时还好,此刻醒着,又因为剧烈咳嗽而显得面目狰狞,她更是离病床远远的。
沈存希凤眸微沉,他大步走向病房门,拉开门,见连老爷子坐在轮椅上,已经没有昨日所见的精神。他怔了怔,这一夜,他在心里恨过连老爷子几千万次,但是此刻见到他,却没有想象中那样面目可憎了。
他向连老爷子作了揖,声音温凉,却是不容人拒绝的气势,“伯父,我们一家人很感激您当年的义举,但是我母亲不想见您,您请回吧!”
连老爷子听到病房里传来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他心疼得挠心挠肺的,他抬头望着沈存希,乞求道:“存希,让我见见她,一眼就好。”
宋依诺与沈遇树从楼上下来,就听到这番话,沈遇树快步走过去,冷笑道:“你还有脸来?要不是你把我妈藏着,我们一家人早就团圆了。”
“遇树!”沈存希拧眉,“伯父,我母亲身体抱恙,医生让她静养,不方便见客,请回吧!”
宋依诺慢慢走过去,她没有见过连老爷子,听沈存希讲述的那段往事,她心里所描绘出来的是一个大奸大恶之徒,此刻看见他,才发现,他只是一个爱而不得的苍桑老人。
连老爷子从未想过,有一天一扇门,会阻断他们所有的联系,15年的相陪相伴,如今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他心里悲怆,老泪纵横,“存希,我救了你母亲,却因私心将她藏起来,是我的过错。但是15年来,我与你母亲真心相待,我时日不多,求你让我见她最后一面。”
连默低头看着爷爷,他一身傲骨,从未向任何人低头,此刻却为了见一个女人,向沈存希哀求,他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有些感情与遗憾,或许他们此时并不能够理解,但是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爷爷现在执拗的是什么。
他扑通一声跪下,向病房方向磕了三个头,他道:“沈老爷子,我爷爷的行为对于你们一家人来说,确实罪不可恕,但是我请求您,允许我爷爷见杨女士最后一面。”
宋依诺心下震颤,万万没料到连默会跪下,她走到他身边,刚伸手要扶他起来,耳边传来沈存希漠然的声音,“依诺,他想跪就让他跪着,不准扶他!”
宋依诺的手指刚碰到连默冰冷的西装外套,她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收了回去,她低声道:“连默,你起来吧,连老爷子的行为对沈家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痛,你这样做也无际于事。”
“依诺,我爷爷不行了,他只有这个心愿,你帮我劝劝沈存希,让他见一面,哪怕只看一眼就好,不要让他抱憾而死。”连默握住宋依诺的手,满脸乞求。
宋依诺为难地看向沈存希,沈存希脸色铁青,他大步走过来,将宋依诺的手从连默手里夺了回来,紧紧拽在掌心,他居高临下地睨着连默,冷笑道:“连默,不要妄想从依诺这里下手,她帮不了你。”
说完,他占有似的揽着宋依诺,将她带离。
连老爷子看见连默向沈家人跪下,他心头大怒,气血翻涌,他指头连默,“起来,不许跪,永远不许跪沈家人,咳咳咳……”
连老爷子咳得越来越厉害,忽然“哇”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在病房门上。连默腾一起站起来,弯腰拍着连老爷子的背,他眼眶湿润,“爷爷,您别生气,我会求他们让你和杨女士见一面。”
那口血喷出来后,连老爷子整张脸迅速灰败下来,他看着这道门,永远也跨不过去的门,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声苍凉悲恸,宛如夜莺啼哭,使闻者落泪。
他笑中带泪,缓缓止住了笑,他说:“不见了,黄泉路上,我们自会相逢,这样也好,到时候就再也没有闲杂人等。”
连老爷子说完,目光怨毒地睨着沈存希以及他怀里的女人,他近乎诅咒道:“沈存希,你今日相拦,他日必定也要受一次这种锥心之痛,我会竭尽我的怨灵诅咒你,让你此生求而不得!”
沈存希看着连老爷子的眼睛,那双眼睛已经浑浊不清,可他分明看到了无数的怨气直冲他而来,叫他遍体生寒。
宋依诺亦是感到惊心,她不安的后退了一步,跌进沈存希怀里,他身体的温度包裹住她,却驱散不了她心里的寒气。
沈存希倨傲地抬起下巴,不屑地盯着连老爷子,他冷笑道:“只有无能的人,才会用这种幼稚的方式诅咒别人,我命由我不由天。”
“呵呵!”连老爷子冷笑一声,没有再说半个字,他似乎耗尽一身元气,他挥了挥手,连默推着轮椅,缓缓离开病房。
宋依诺看着连老爷子的背影,不知为何,竟觉得悲凉,不由得悲从心头起。她抬头望着沈存希,她说:“为什么不让他见妈妈最后一面?我看他来此并没有恶意。”
“谁知道他又想玩什么花样,这话和我说说就算了,一会儿进去不要在老爷子面前提起。”沈存希揽着她,向病房里走去。
病房里,杨素馨的咳嗽一直没有停下来,尤其是听到连老爷子诅咒沈存希的那番话,她更是咳得厉害,沈老爷子轻拍她的背,直到她咳出一手的血,那血止都止不住,源源不断的从嘴角流了出来。
他脸色大变,瞪着站得远远的连清雨,大声道:“小六,快去叫医生,快点!”
连清雨吓得跳了起来,她慌乱的向病房门边跑去,刚好撞到走进来的沈存希身上,沈存希扶住她的肩,蹙眉道:“清雨,慌什么?”
“她、她一直在吐血,爸让我去叫、叫医生。”连清雨吓得声音都结巴了,她说完,就快步往门外跑去。
沈存希与沈遇树心里一紧,连忙走了进去。
连清雨去叫了医生护士,她气喘吁吁地靠在护士台前,这一天一夜的经历,足以用惊悚来形容。她跑出来后,甚至没有勇气再踏进病房。
忽然,她感觉到身边站着一个人,她吓得抬起头来,就看到连默悄无声息的站在她旁边,她吓得心脏砰砰直跳,她轻拍着心口,喘着气道:“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们不是走了吗?”
“爷爷要见你!”连默面无表情的说完,拽着连清雨的手腕就向电梯间走去。
……
医生很快赶到,给杨素馨注射了一剂针药,她才安静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不停咳嗽。医生看了一眼沈存希,道:“沈先生,借一步说话。”
沈存希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母亲,跟着医生出去了,医生一脸惋惜,他说:“沈先生,令堂的病已到末路,准备后事吧。”
沈存希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他眉目冷凝,看向病房的目光十分复杂,良久,他点了点头,苦涩道:“我知道了。”
医生转身离去,沈存希站在病房外,呼吸压抑,他长长的吐了口气,看见连清雨失魂落魄的从走廊过来,他站在门边等她,见她走近了,他才道:“清雨,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连清雨回过神来,她抬头望着沈存希,连忙摇头道:“没、没什么,就是担心妈妈。”
“进去吧,也许……这是……”沈存希没有说下去,也说不下去。他伸手揽着她的肩,两人一起往病房里走去。
连清雨没想到他会搂着她,她偏头望着他英俊的侧脸,他很少这样主动亲近她,她甚至都忘记了,他上次这样揽着她是什么时候。她不由得贪恋这种温暖,恨不得这段路永远没有尽头,他们能一直这样走下去。
只可惜,这段路的距离是那样的短,她还没来得及感受到温暖,他已经放开了她,独留她一个人在寒冷的深渊里苦苦挣扎。
沈遇树趴在病床边,看着垂垂老矣的母亲,他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妈妈,我是遇树,您听见我说话了吗?”
杨素馨缓缓睁开眼睛,她眼前一片模糊,已经看不清眼前男子的模样,她感觉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她在屋里看了一圈,眼前浑浊,视物不清,她虚弱的问道:“小六,小六……”
沈遇树连忙道:“小六在,您等一下,小六,快过来!”
连清雨站在床尾,她心中忐忑不安,她抬头看着沈存希,沈存希冲她点了点头,她这才鼓起勇气朝病床边走去。沈遇树握住她的手,对病床上的老人道:“妈妈,小六来了,您有什么话要和她说?”
连清雨低头看着她,妈妈两个字怎么也喊不出口,沈遇树抬头看她,低声道:“小六,快喊妈妈。”
连清雨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就是喊不出口,杨素馨用力眨了眨眼睛,视线慢慢变得清明,当她看见面前的女孩子时,她瞳孔忽然放大,张嘴欲说话,再度剧烈咳嗽起来。
众人都慌乱起来,沈老爷子上前一步,挤开了连清雨,他将杨素馨扶坐起来,轻拍她的背,“素馨,你别激动,小六在这里,我们一家人都在这里。”
杨素馨不停的咳嗽,她拼命摇头,却说不出话来,沈存希和宋依诺围在床边,看着她盯着一个方向,那目光说不出来的荒凉与惋惜,宋依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她正盯着被挤到后面去的连清雨。
而连清雨已经泪流满面。
耳边传来沈老爷子与沈存希两兄弟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她回过头来,看见杨素馨歪倒在沈老爷子怀里,她的手指着连清雨的方向,终是无力的垂落。
她心中大恸,病房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凄的呼唤声,而连清雨自始至终,都站在离病床一米远的地方,不曾靠近过。
与此同时,连老爷子在医院的地下停车场里寿终正寝。
杨素馨的葬礼很低调,没有邀请外客,毕竟死而复生的事情很玄乎,也无从解释。但是下葬那天,薄慕年携韩美昕,以及沈存希的兄弟都前来送行。
城西墓园,寒风刺骨,天上飘着小雨,薄慕年一身黑色西装,显得眉目端肃,沉稳内敛,他拍了拍沈存希的肩,低声道:“小四,节哀顺便。”
沈存希眼眶很红,眼球上布满了血丝,他看着雨中的墓碑,他自责道:“如果我早一点察觉,也许……”
“小四,你心里明白,这世上没有如果,又何必自苦,我相信伯母在天有灵,也不会怪你。”薄慕年安慰道,担心他会因此而消极。
沈存希点了点头,“老大,谢谢你们过来。”
“等你料理完后事,找时间出来喝一杯。”薄慕年道。
“好。”
岳京、郭玉和毕云涛挨个的过来安慰他,沈存希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那端宋依诺穿着黑色羽绒服,鬓边戴了一朵小白花,韩美昕撑着伞站在她旁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墓碑,她说:“依诺,不要难过了,她若是知道你们会这样伤心,只怕也不愿意再出现在你们面前。”
宋依诺垂下眼睫,眼泪滚落下来,她偏头看向另一边的沈存希,她说:“我只是心疼,他们母子待在一起不到24小时,就再度面临生离死别。”
“也许,这就是老天的安排,让伯母出现,解开沈存希的心结,让他不要再自责于过去发生的事,圆他们一家团圆的梦,如此便已足矣。”韩美昕道。
宋依诺吸了吸鼻子,还是压抑不住心里的悲伤,她收回目光,落在连清雨身上,说:“不知道为什么,妈妈看到她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原本病情已经稳住,但是立即恶化,短短几分钟就咽了气。”
韩美昕望着连清雨,她安静地站在那里,不哭不笑,安静得有点过分,“依诺,我听说她三岁就走丢了,也许伯母是对她心存愧疚,才会情绪激动。”
“也许吧,可我总感觉妈妈像是死不瞑目,好像还有心愿没有完成。”当时他们心情都很难过,没人注意到连清雨的异样,她却注意到了,妈妈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她明显感觉到连清雨松了口气的样子。
按理说杨素馨是连清雨的亲生母亲,就算母女感情生疏,杨素馨死了,她也应该是难过才对,怎么会松口气?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连清雨会这样?
“依诺
,你别说得这么灵异,我鸡皮疙瘩都让你吓出来了,这里是墓园。”韩美昕抚了抚手臂,真的要被她吓出心脏病来。
宋依诺偏头望着韩美昕,瞧她确实吓得不轻,她歉疚道:“抱歉,我无意吓你,只是心里有疑惑罢了。”
韩美昕摇了摇头,她朝四下里张望了一下,见沈家人离她们距离有点远,她压低声音道:“依诺,有件事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听说连老爷子死了,和伯母同一天同一个时辰,也是今天下葬。”
宋依诺心里一震,“连老爷子死了?”
“嗯。”
宋依诺忽然想起那天连老爷子诅咒沈存希的话,她心底阴风阵阵,连老爷子死了,他真的是来见妈妈最后一面的,而他们却让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她不知道15年的囚禁对杨素馨而言算什么,但是在连老爷子心里,那是情深意重,是执着的相守,是不可取代的相伴。
站在沈家人的立场上想,这对他们而言是生生的剥夺,哪怕连老爷子以性命相救,也磨灭不了生离的伤害。
她无法断定孰是孰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也有自己坚持的感情,只是叹息,结果竟如此凄凉。杨素馨死了,连老爷子死了,如果真的有黄泉,他们会在黄泉路上相遇吗?
最终,还是孤苦了沈老爷子,圆满了连老爷子,活着的人,总是会比死去的人痛苦万分。
“也许这是他最好的归处。”良久,宋依诺叹息道,韩美昕表示听不懂,这句话太高深了。
葬礼结束后,一行人往山下走去。沈老爷子拄着拐杖,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十岁,满头白发生。他没有让人扶,坚持一步步往山下走去。
没走多久,他们就遇到了连家人,连默手里捧着连老爷子的遗像,与沈家人撞到一起,也有些猝不及防。连老爷子膝下只有两子,长子连易峰出车祸死了,次子连明被律师保释出来,葬礼一结束,就被警察带回了拘留所。
所以现在只剩连默和连家的近亲。
这些亲戚只收到连老爷子将举行婚礼的喜帖,哪知道喜事办不了,竟变成了丧事,此刻见到沈家人,也都是一头雾水。
连默将遗像交给了连明的妻子,让她先带人离开,连家人刚走,连默斯文的表情忽然变得格外阴狠,他的目光越过沈老爷子,最后落在沈存希身上。
沈存希静静地看着他,两人无声对望,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气氛压抑紧张,就在众人心中惴惴时,连默收回目光,转身大步离去。
沈存希凤眸微眯,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虽然连默什么都没说,但是沈存希感觉得到,连默对他的敌意,只怕连默要向沈氏出手了。
宋依诺不安地望着沈存希,沈存希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冲她摇了摇头,表示让她不要担心。宋依诺感觉得到连默的变化,他要是拼尽全力与沈家为敌,到时候沈存希也很麻烦。
众人下山,沈存希兄妹几人目送沈老爷子上车,沈老爷子坐在车上,望着他们兄妹三人,他说:“老四,搬回来住吧,你妈临终前,希望你们都在一起。”
沈存希垂眸看了宋依诺一眼,他淡淡道:“我会考虑。”
沈老爷子可能是心力交瘁,也不想多说,便升上车窗,示意开车。
等车子驶离,沈唐启鸿才转身看着他们兄妹三人,他道:“存希,遇树,小六,我和你们大嫂先走了,你们也不要太伤心了。”
沈存希点了点头,沈唐启鸿这才和颜姿一起上车,唐佑南也跟着坐上自己的座驾。车子驶出去,颜姿就忍不住升起车内的隔绝板,她看着沈唐启鸿,迟疑道:“老公,你刚才看见了吗?连默对沈存希恨意很浓。”
“看见了,你又在打什么如意算盘?”沈唐启鸿偏头望着她,夫妻二十几年,有些话都不用明说,就心意相通。
颜姿说:“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我真没想到杨素馨的命这么大,居然死而复生,不过她也算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激化了沈连两家的恩怨,只要我们借连默的手除掉沈存希,沈氏就是我们的了。”
“这件事你万万不可轻率,先静观其变,等他们狗咬狗,我们再出手,说不定到时候能一举拿下连氏。”沈唐启鸿眼里掠过一抹精光。
颜姿细细思忖,她点了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全,我们现在不出手,就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沈存希送走了沈唐启鸿夫妇二人,薄慕年携着韩美昕也告辞了,韩美昕倾身抱了抱宋依诺,和薄慕年坐上车,郭玉三人也相继离去。
山下停车场里只剩下沈存希兄妹三人以及宋依诺,沈遇树道:“四哥,我送小六回去,你和四嫂也累了一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也好,清雨,你跟遇树一起回去,不要伤心难过,别让妈妈走得不安心。”沈存希低声叮咛。
连清雨点头,哽咽道:“四哥,我知道了。”
沈遇树和连清雨上了车,贺允儿因为刚刚流产,身体还没恢复,不宜见风,所以并没有来参加葬礼。兄妹二人离去,宋依诺走到沈存希身边,看着他俊脸上压抑的悲伤,她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低低道:“沈存希,搬回沈宅去吧,爸需要你。”
“那你呢?你不和我搬回沈宅吗?”沈存希定定地瞧着她。
“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去哪里,我当然去哪里。”宋依诺道。
沈存希心存顾虑,“可是……大哥大嫂也住在沈宅。”
“我没关系的,实在适应不了,我们就搬出来,但是现在爸的情况不太好,我们还是搬回去,陪陪他老人家,至少他心里上有些安慰。再说这是妈妈临终的愿望,我受点委屈没什么。”宋依诺体贴道,短短几天,沈老爷子就苍老了十岁,他已是风烛残年,能陪一日是一日吧。
沈存希反握住她的手,他沉声道:“依诺,我娶你进门,是要给你幸福,不是要让你受委屈。如果你在沈宅受到委屈,我们马上搬回依苑,知道吗?”
“嗯!”宋依诺用力点头,他这么爱她,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她也想为他做点什么,哪怕是微不足道的退让,也想尽可能去成全。
“上车吧,我们回家。”沈存希拉开车门,护着她上了车。车子驶了出去,宋依诺偏头看着开车的沈存希,她犹豫了一下,道:“沈存希,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什么事?”
“妈妈的葬礼刚过,这个节骨眼上再举行婚礼,恐怕不太合适,我们的婚礼要不要推迟到明年开春再举行?”宋依诺望着他道。
沈存希眉峰轻蹙,他偏头看了她一眼,又注视着前面的路况,他说:“最近发生了许多事,一桩接一桩,正好我们下个月婚礼,热闹热闹,不用推迟到开春。”
“可是……”
“这件事我会知会老爷子,你不用担心。”沈存希淡淡的阻止了她,他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他不愿意委屈她,已经定好的时间,不用再改。
“哦。”宋依诺垂眸,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多了几分沉重,想到连默离去时阴鸷的眼神,她就止不住担心。还有搬去沈宅,一想到贺允儿流产是因为她,她的心就止不住往下沉。
网上流传着一句话,出来混的迟早要还,搬进沈宅,也许就是她还债的时候,到时候她真的能够应付吗?
回到依苑,沈存希就上楼去了书房,宋依诺在楼下休息,兰姨瞧她神色不好,去厨房里盛了一碗鸡汤端出来,让她喝下去。
这两天为了葬礼的事,他们东奔西跑,也着实伤神,宋依诺谢过兰姨,接过鸡汤喝了一碗,喝完鸡汤,她看了一眼二楼方向,道:“兰姨,麻烦你再盛一碗,我给沈存希送上去,他这两天也没吃多少东西。”
“好嘞。”兰姨连声应道,转身进了厨房。
过了一会儿,兰姨端着托盘出来,托盘里放着一碗鸡汤,鸡汤上面飘浮着一层黄澄澄的油光,她端着托盘上楼,来到书房外面,她听到沈存希正在打电话,隔着门板,她听不太真切,只听到了连氏和连默几个关键字眼。
沈家与连家彻底反目成仇,只怕连默马上会对沈氏下手,沈存希安排防御连默的攻击,也在情理之中。她在门外等了一会儿,直到书房里没了声音,她才抬手敲了敲门,推门进去,看到沈存希站在落地窗前,背影荒凉,她柔声道:“沈存希,兰姨炖了鸡汤,你喝点吧,这几天你都没有好好吃东西,身体会受不住。”
沈存希转过身来,看着她走到小圆桌旁,将鸡汤放在圆桌上,他大步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仰头望着她,眸含深情,“喂我喝?”
宋依诺脸颊一红,还是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放在嘴边吹了吹,这才送到他嘴边去,看他张嘴含下,她又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
沈存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她很少对他这样千依百顺的,总是要让他逼她,她才会做一些他想让她做的事。他心中一动,安静的喝完鸡汤,直到一碗鸡汤见了底,他才伸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拉进怀里,让她坐在他腿上。
宋依诺低头,见自己以这种姿势跨坐在他腿上,她脸颊上的红晕更甚,她不自在的动了动,就见沈存希的喉结急剧滑动了一下,眸色变得更深沉,她吓得不敢再乱动了,“沈存希……”
“依诺,我的心很难受。”沈存希忽然道。
宋依诺神色惊慌,垂眸看着他的眼睛,手慌乱的在他身上乱摸,焦急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沈存希握住她的手,他摇了摇头,“不是身体不舒服,是心难受。”
宋依诺轻叹一声,哪里不知道他在难受什么,她轻轻靠在他肩上,柔声道:“沈存希,不要难过,今天美昕和我说,也许老天这样安排,只是想让你们母子再见一面,解开你的心结,让你不再自责。不要辜负上天对你的一片心意,也不要让妈妈走得不安心。”
“小六三岁时,如果我没有那么贪玩,也不会弄丢她,妈妈就不会得了失心疯,更不会……,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小六走丢那年,你才八岁,不要苛责自己。”宋依诺伸手抱住他的腰,她说:“世事无常,谁也无法预料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就积极面对,努力补偿,减少遗憾,好吗?”
宋依诺克服心里的重重担忧,提议让他搬回沈宅,就是不希望他再自责。为了他,她可以做出退让,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嗯。”沈存希点了点头,声音低哑,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伤痛,“依诺,谢谢你愿意陪在我身边,和我一同去面对。”
“傻瓜,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啊。”宋依诺轻叹。
沈存希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其实不管他如何叛逆,他心里对沈老爷子始终存有愧疚,如果她不让他回去尽尽孝道,这种愧疚迟早会将他压垮,让他一辈子都无法解脱。
这不是她的本意。
可当她把她的决定告诉韩美昕时,韩美昕差点没跳起来,直骂她脑子被门夹了,“依诺,你不知道沈宅那些人对你什么态度吗?你这一去,就是一只鸡掉进了黄鼠狼窝,他们恨不得把你拆吃入腹,到时候谁护得了你?”
宋依诺坐在靠窗的位置,冬阳透过落地窗玻璃照射进来,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寒意,她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不想去沈宅,但是我不能不去,妈妈临终遗言,希望沈存希能搬回去,爸也希望我们能搬回去,我无法阻拦。”
韩美昕无奈地看着她,她知道有些事情依诺身不由己,但是她真的很担心,“依诺,沈存希要尽孝,你们每周末可以回去住两天,陪陪老人家,不一定要搬回去。你想过没有,贺允儿刚刚因为你流产,她对你肯定是恨之入骨,你的前公婆和你的前夫都住在那里,他们有心想设计点什么,不是没有机会,这些人就算了,还有一个恋兄癖的连清雨在那里虎视眈眈地盯着,你的日子能好过吗?”
“我……”宋依诺迟疑。
“你看,你自己都不确定,你为什么偏偏要送上门去受虐呢?”韩美昕忧心忡忡道。
宋依诺垂眸,搁在膝盖上的双手用力绞紧,她自我安慰道:“也许我们把他们想得太恐怖了,也许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倒先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依诺,贺允儿是怎么怀上沈遇树的孩子的,又是怎么拆散了沈遇树和厉家珍这对相爱九年的情侣的?前车之鉴,你不得不防。原本她还找不到机会对付你,你和沈存希这一回去,可不就让她找到机会了?再加上连清雨那个心机婊,这蛇鼠一窝,我想到就头皮发麻,你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韩美昕力劝,她就想不通了,尽孝的方式很多种,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让自己最辛苦的一种?
“美昕,当我答应和沈存希去领证的那一刻起,我就躲不了了,他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他为了我甘于与天下人为敌,我为什么不能为了他回他家去住?感情是相互的,有付出就有回报,我不想他一直单方面为我付出,我也想为他做点事。”
“唉!”韩美昕沉沉一叹,依诺这是打定主意偏向虎山行了,她说:“依诺,我佩服你的勇气,但是如果你觉得辛苦,不要硬撑,有些人心是感化不了的,尤其是女人的恨意,不死不休!”
宋依诺苦笑,“美昕,你就非得说这些话来寒渗人么?”
“我只是提醒你,斗不过就躲,还有对她们不要太掉以轻心,我怎么感觉你这一去,真是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啊。”韩美昕并非有意恐吓她,三个女人一台戏,沈宅里可不就住着三个居心叵测的女人。
宋依诺作势要去撕她的嘴,韩美昕连忙躲开,宋依诺故作恼怒道:“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她们再狠毒,也就是合起伙来欺负我,总不敢还给我下毒,把我弄死吧。”
“这倒不至于,顶多是给你灌点加了料的药,把你打包扔进唐佑南房里,再诬陷你和唐佑南余情未了,以贺允儿和连清雨的智商,恐怕下作的事就只能想到这些,至于你的前婆婆嘛,还好有她在,所以贺允儿和连清雨的诡计一定会被她识破,不会让她们得逞,拉她的宝贝儿子下水,你小心她们不要打别的主意坑害你就可以了。”韩美昕分析道。
宋依诺笑盈盈地望着她,“你这算不算是我的狗头军师啊?”
“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别不往心上放,反正打不过就跑,别傻傻的让人欺负了去,知道了吗?”韩美昕提醒道。
“知道了,知道了,跟你说了,我心里就有底了。”宋依诺的心情确实不像刚才出来时那样沉重了,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宋依诺才开车回去,收拾东西准备搬去沈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