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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在风雪中疾驰,后排的安俊赫从车子启动后便闭目养神,开车的车元成也一言不发,朴英俊坐在副驾驶位上,感受着车厢里流动的沉静,看着窗外穿过街道,穿过桥梁,黑夜下与江水共一色,奔腾呼啸的雪瀑,心也像这种种所见的反差,七上八下,骚动着混乱着,许多念头翻涌不休。
虽说心乱,不过既然已经坐上车,他的政治智慧倒也不至于蒙昧,此时已经想得明白,跟随安俊赫去参加的约会到底是什么不是重点,重点是,安俊赫要求他随行的目的。
自己这位表弟言行做事从不会漫无目的,现在执掌数千亿韩元的集团,更是如此,一举一动都有深意。看他出行只带元成一个,显然约会是私人性质,而到了他目前的身份地位,除了宴会、沙龙之外的私人赴约,要么是有极深厚的私谊,要么就是与公司发展等重大事务有关。
朴英俊觉得,既然安俊赫要求自己随行,约会的性质很明显是后者。
想明白了这些,疑惑便随之而来,公司最近有什么重大事务么?找遍记忆,唯一称得上重大的,只有收购Gmarket。但这几个月来,收购谈判虽说没有启动,私下的接触却一直在密切进行,主要是Gmarket第一大股东Interpark对是否批准交易还有犹豫。不过已经松了口风。
这种局势下,公关方面益缓不益急,再说,公司也在努力筹措资金,显然不是动用私人关系立刻解决的时候。一切还是走官方渠道更合适。
当然,这个问题没必要深想,他最摸不准的,是安俊赫为什么要求他随行?
想起傍晚时候,安俊赫莫名其妙的引导,想起自己吐露的那些怨望。朴英俊忽然联想到几天前自己看到的一则消息。
难道……
“呼——”
一束猛然飞过身旁,正沉思的朴英俊陡地惊醒,右手边贴着的车窗,已经落了一层薄薄雪絮,一辆擦身而过的汽车尾灯,还在视网膜里残留。车速不知何时降了下来。
大概快到了吧!
往外望了望,雪花飞旋的夜空下,是一片冬夜宁寂的居住地,视野里没有繁华的现代化高楼,道路两旁沿途后退的一栋栋房屋,充满了旧城区民居那种错落有致的格调。
车子切着前灯,沿着蜿蜒的小路行驶一会儿。随后平稳地停在一栋2层小楼前。
“到了?”后排,安俊赫睁开眼。
“是,哥。”元成答应着,这时,小楼前院高大的铁门打开,一个围着围裙的中年女人边擦着手,边走了出来。
安俊赫下车,朴英俊也连忙跟了下去。
“是安俊赫xi吗?”中年女人迎上来,待安俊赫点头,她便恭敬地鞠了鞠躬:“饭菜已经好了。先生正在等您,请跟我来,车子可以停在院子里。”
“麻烦您了!”
雪花落下,跟随安俊赫鞠了一躬,再直起身时。朴英俊才有闲暇打量一下这栋建筑。小楼是典型的旧式首尔民居,从布局上隐约的日式风格就可以看出一二,日殖民军政府时代开发的龙山区,这种风格的民居很多,庭院狭小,楼台方正,藤蔓与青苔侵蚀的纹路印着时光的痕迹,爬满了雪未盖上的石质墙壁。
到了屋里,就更是普通了,木制的家具只是寻常材料,甚至有些老旧,漆色暗淡,只是打理得颇为干净,地板大抵最近才打过蜡,灯光洒落,光可鉴人。
任那中年女人帮着掸掉了身上的雪,朴英俊心里下意识给了评价,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很平常。但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楼里透着一股古怪的氛围,像是……像是所有一切,都是刻意如此!
思虑间,外面停好车的元成也进来了,三人脱了鞋子,掸掉身上落的雪,随后中年女人引导穿过一条甬道,看着略有些狭窄的走廊两侧,那一扇扇和式拉门,朴英俊方才恍然,这里是一个日式酒家,一种私下经营,并不对外公开的宴请所在,他以前混在上流圈子里的时候听说过,是某类民主人士最喜欢的地方。
一旦有了这样的明悟,安俊赫赴约对象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果然,当中年女人迈着碎步,领着三人来到一扇拉门前,跪下拉开门扉的时候,大概40多平,布满了橘黄灯光的室内,两个跪坐在榻榻米上,围着一张摆满了菜和一尊红泥火锅的小方桌旁,正聊着天的中年人抬起头,见到安俊赫,其中一张朴英俊极为熟悉的面孔露出笑容:“安俊赫xi,等你一会儿了,快请进!”
安俊赫微笑:“劳您久等了,文先生!”
文在寅……
这位青瓦台的风云人物,朴英俊怎么可能不认识,先不说经常可在各种新闻上见到,单只是几个月前J.H和SK罢手议和的时候,这位便代表青瓦台多次出现在双方的谈判会议上。
朴英俊有些怔愣,但一时间又无法深想,见到安俊赫进了室内,在榻榻米上俯身跪坐,连忙也跟了进去。
不过这时却没人在意他的异样,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文在寅,笑着和安俊赫握了握手,略微寒暄两句,便将安俊赫引向小方桌另一边,那个同样跪坐的中年人:“安俊赫xi,这位是此间的主人,重光和堂先生。”
重光?
这次和文在寅见面,本着尊重对方的想法,安俊赫并未自主安排见面地点。全凭文在寅的意思,这时听到见面地点的主人这个特殊的“重光”姓氏,心下便滞了一滞,不过却并未表现出来,只是笑着颌首:“重光先生。叨扰了。”
重光和堂相貌颇为富态,一张圆脸似乎一直挂着笑,乍看之下就像个很普通的,手里有些余财又没什么雄心大志的和善富家翁,听到安俊赫的话,他呵呵说道:“哪里哪里。外面大雪封路,平常喜爱热闹的朋友都懒得过来寒舍玩耍,文君和安君这样的贵人愿意光临,陋室正是蓬荜生辉,鄙人欢喜还来不及,何谈叨扰?”
“哈哈哈哈。是啊,我与和堂多年的老朋友了,过来吃饭是给他面子,安俊赫xi不用客气。”文在寅开怀大笑。
两人的关系似乎确实极为密切,对他的调侃,重光和堂不以为意,只是对安俊赫热情地说道:“安君的大名。如雷贯耳啊,去年年初就在家里听过安君的事迹,家叔对安君赞叹有加,可惜缘悭一面,直到今天才见了真人,如此气度,果然名不虚传。”
“过奖了。”安俊赫微微俯身,旋即疑惑道:“请问贵家叔叔是……”
“呵呵,家叔是重光真雄。”
听着这个日本名,安俊赫顿了刹那。才陡地记忆起来,顿首:“竟然是辛格畑会长,他老人家一直是我崇慕的长者,不好意思,失礼了!”
J.H和乐天Cinema的交集。只有去年年初上映《王的男人》的时候,以当时《王的男人》的成绩,辛格畑在家里提起安俊赫,估计有可能,不过安俊赫想来,重光和堂的话最多只能信两成,因为当初乐天Cinema是《王男》热映风潮形成,而且由卢武铉亲自观影政治造势之后,迫于政治压力才同J.H靠拢。
为此,他们甚至不得不背弃与CJ.CGV的联盟,辛格畑提起他安俊赫,不恨得咬牙切齿就不错了,能说好话才怪。
不过交际这种事,自然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没必要当真也没必要鄙弃,知道文在寅和安俊赫有事要谈,重光和堂并没有久留,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笑着告辞离去,屋内只剩下文在寅、安俊赫、朴英俊,车元成则被安排在另外一间。
小方桌上,炭火熊熊燃烧着,红泥火锅的汤汁散发着浓香,翻滚出沸腾的气泡,烟气升腾。
文在寅亲自为安俊赫倒了杯酒,两人碰了一杯,入口辛辣,是蒸馏的烧酒,度数略高,不过这个天气喝了正好驱寒,安俊赫夹起一片煮熟的牛肉,蘸酱尝了尝,入口香滑,肉质鲜嫩,远不同平时所用的韩牛:“这牛肉……”
对这里很是熟悉的文在寅,闻言解说道:“是和牛,从日本空运过来的。安俊赫xi不要看这里简陋,其实内有乾坤啊,重光和堂经营了十多年,平常只招待老朋友,让大家有个私密的地方,无论谈事情,还是悠闲想要尝尝纯正的日本风味,这里都是最佳场合,非老同志不可知,哈哈哈哈。”
安俊赫笑笑,以前一直听闻重光家族不牵涉政治,如今一看,也是妄传。如果不涉足政治,这种地方何至于经营十多年,至于只招待老朋友更是胡扯,所谓“老朋友”,恐怕往来皆无白丁。
又想起自卢武铉上台,着手进行财阀经济政治改革开始,现代、三星、LG、SK等等财阀的掌权家族,都被卢武铉治过,只有乐天集团的重光家族安然无事,看来,这个家族走的是左右逢源,却偏右翼的路线!
不过今天的主要目的不是这个,安俊赫就也不多说,和朴英俊一起又同文在寅喝了几杯,身体逐渐暖和了,气氛也开始融洽热烈起来。
又一次碰杯过后,文在寅说道:“安保名单出来了,两天后,国会会召开一次听证会。”
这才是今天过来的目的!
安俊赫不动声色,实际上,这并不是意外的事情。去年11月,美国中期选举,民主党大胜之后,关于美国对外外交政策将出现扭转的各种评论便甚嚣尘上,作为南方三角的一员,长期受美军驻扎困扰的韩国国内,自是讨论热烈,预测美国撤军已成为舆论上最响亮的声音。
而就在年底,民主党主政的美国,果然履行竞选纲领,在国会上通过了一系列对外军事外交的改革方案,其中,为缓和半岛冲突,争取朝鲜核问题能够圆满解决,美国国会下达了削减驻韩美军的命令。
随着这个月月初美军部分部队开始逐步撤离半岛,军事安保问题也浮上水面。J.H安保公司努力数年,安俊赫投入几千万美元在军方编织起的关系网,年底的时候就开始发力,争取拿下这个单子。
其实,这个单子国内竞争的并不激烈,目前韩国国内实力最强的安保公司,除了早就一蹶不振的大宇,就只有三星保全,但三星保全目前的主营业务在伊拉克,公司里的精锐力量都调去了那边,其他中小型安保公司又没有J.H安保的实力雄厚,可以说,只要有政治上的助推力量,J.H拿下单子毫无意外。
果然,文在寅微微笑道:“有些公司的资格,经过相关部门研究,实在没办法胜任工作,所以青瓦台联合军方剔除了一部分,目前政府重点推荐的就是J.H安保。当然,听证会还是需要出席的,安俊赫xi,不知是否已经决定好人选?”
“已经决定好了。”安俊赫点点头,看向身旁愣住的朴英俊:“英俊哥,两天后你和全秉国搭档,有信心吗?”
怔忪之间,朴英俊都不知道自己的大脑是怎么重新运转起来的,只是下意识颌首。表示有信心。
姑且不管他究竟在想些什么,这件事对安俊赫和文在寅而言,确定了就是确定了,付出的努力不在一时,没必要多谈。
“既然如此,请朴先生这两天准备一下。”随口说着,脸色微微泛红的文在寅,忽然叹口气,“开放国民党党内,已经沟通好了。”
安俊赫为他又倒了一杯,左手托着手腕,为还在怔愣的朴英俊夹了一片牛肉,一面表情平静地问道:“还是遵循前例?”
文在寅点点头,新年过后,他和安俊赫的联系越加密切,这时又是私下,倒不必像新年那天那样含糊,模棱两可,而是直言答道:“不错,下个月,卢武铉就会正式公开退党,在他退党前夕,我也会辞职,离开青瓦台。”
这是明哲保身。
他和卢武铉或许有着深厚的私谊,可是政治没有友谊,当右翼主流趋势已经决定放弃卢武铉,要求其退党以平息党派矛盾的时候,身处组织之中,他也不得不随势而动,否则立刻便是倾覆。
对政治人物来说,再深厚的友谊,又怎能比得上自己的政治生命?
只是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文在寅说出这番话时,神色仍旧有些黯淡,当然,安俊赫并未把那份黯然放进心里去,每个政客放在娱乐圈,都是合格的演员,嬉笑怒骂,无有匠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