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冯语儿解释,陆七七这下才明白,为何‘学堂’会有碳化的迹象,原来是被毁后,但又没有完全被毁,遗留下来的痕迹。
冯语儿说着,声线都有些哑了,她道,“回来后,冯府大宅不复从前,我进屋后差点没敢认出,这里竟然是我成长的地方。”
可想而知,当时她带着庶弟进府,看到一片狼藉的府邸,会是何种心境。
又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在几个月的时间,将冯府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冯语儿又道,“那些孩子,都是守护边城将领的遗孤,城门将破,将领们便把他们的妻儿送到安全的地方。
没有了后顾之忧,便一心守卫大晋朝边城国土。
他们都为国捐躯了。”
说到这,冯语儿再也忍不住,双手扶住额,肩膀也微微颤抖起来。
陆七七见状,连忙起身拍着她的肩膀,无声安慰。
这个时候,她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带入到冯语儿的视角,便知道她身上的担子有多重。
而这些孩子之所以都在冯府学堂,想必冯语儿在其中费了不少力气。
而曾经在叱咤巷动不动就要切磋的武将们,或许到死也没有想到,他们居然会在临死之际,化干戈为玉帛,想尽办法将自己的妻儿送到安全的地方。
冯语儿收敛起情绪,她环抱在陆七七腰腹上的松开,便发现方才脸贴在的衣衫上,留下了一片湿意。
她一抬眸,便看到陆七七用眼神示意她,刚才犯下的罪孽。
瞬时,情绪转变,有些羞赧地低下头来,侧身端坐在圆桌前,把两个杯子里凉了的茶水,换上热茶。
到了晌午,学子们纷纷下学。
他们没有往家里赶,而是直接在隔壁的屋子打饭菜。
冯子俊即便是在自家学堂,也没有开小灶的特权,晌午这顿饭,便和周一两人排队打饭菜吃。
此后稍作歇息两个时辰,再回到学堂继续上学。
日复一日,从春至夏。
而陆七七这边,正和冯语儿开着小灶,大块吃着猪肘子肉。
心里丝毫负担都没有,甚至觉得要不是此处缺乏很多物资,她们可以吃得更加丰盛。
冯语儿不知道从何处抱出一坛酒,掀开盖子便能闻到淳厚的酒香。
看着刚挖出来的新泥,陆七七大胆猜测道,“这酒该不会是你爹给你藏的女儿红吧?”
冯语儿点头笑道,“猜得没错,这就是我爹藏的女儿红,特别好的酒,专门挖出来给你尝尝。”
饶是如此,十几年的酒,在没有防腐处理的情况下,又不知道地底的霉菌情况。
这确定是女儿红,而不是什么夺命酒吗?
陆七七吞咽了一下口水,小声劝阻道,“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放弃?”
冯语儿丝毫不理会陆七七的话,只当她临场退缩,但她不会给陆七七这个机会。
扛着酒坛子,就把桌上的两个大碗满上。
陆七七看着清洌的水酒,闭了闭眼,算了就当舍命陪君子好了。
冯语儿重重地放下酒坛,水酒洒了一些在桌面上,她丝毫不在意,大马金刀地坐下。
这番坐姿,陆七七还是第一次见,不过很快她便反应过来,许是冯将军带着冯语儿喝酒时,便是这番做派,不拘小节。
而冯语儿只是在喝酒的时候,无意识地学着自己父亲的样子,好似身边的人还在身边一般。
冯语儿拿起碗,就与留给陆七七的那碗,两两相撞,陶碗发出闷响,水酒不经意间洒到对方碗里。
而后,她就仰起头,把一碗水酒直接干了。
一滴不剩!
好酒量!
陆七七看到冯语儿颠覆对她的印象,直接拍手叫好。
“语儿,你太厉害了!”
拍手不算,大拇指也是夸人的标配。
饶是如此,冯语儿重重地放下空碗,发出一声酣畅淋漓的声响。
看到陆七七碗里纹丝不动的酒,挑了挑眉。
这还能怎么办,不能养鱼的陆七七,捧起碗就喝了一大碗。
得,这顿饭吃下来,这酒得占了一大半。
陆七七抱着酒碗,一副视死如归的捧起碗,就往嘴里灌的模样,直接把冯语儿逗笑了。
在冯语儿快意的笑声中,陆七七尝清楚酒的味道,这才反应过来。
此女儿红彼女儿红,存放了十几载的女儿红,绝对没有如此甘甜的酒香味。
于是问道,“你确定这是你爹给你埋的女儿红?”
冯语儿笑颜如花,越发肆意起来。
她道,“这就是我爹藏的女儿红,不过不是为了我藏,而是为了他那根馋虫。”
经冯语儿口述,陆七七才明白过来,到底为何。
原来冯将军别的爱好没有,唯有好两口黄汤。
冯子俊便是冯将军,酒后所生下来的庶子,后来冯夫人得知消息后,便把生下冯子俊的通房抬做妾室。
冯将军为了饱口腹之欲,在冯语儿出生时,便为其埋了一百坛酒。
闲来无事挖两坛,随后又让人采买补上。
而冯将军想来军事杂多,忘记交代人补上也是常有之事,久而久之,这女儿红就越来越少。
冯夫人走后,冯将军直接装都不用装了,直接带着冯语儿挖酒出来喝。
小酒坛子跟着老酒坛子,一边喝酒一边吃肉,就这么长大了。
陆七七喝完一碗酒,觉得面颊发烫,听完冯语儿说她儿时的趣事,头是晕乎乎的,脑子是混沌的,就连她说话的面容都开始重影。
仅存的一点意识告诉她,这酒实在是太烈了!
冯语儿一边和陆七七唠嗑,一边喝酒,她一人在边城中,有好多话都不能与旁人讲。
如今好不容易抓着一人,还是救过自己性命,对她百分百信任的人,恨不得把此刻的心境,掏心掏肺全部都倒出来。
等她想再给陆七七满上一碗酒时,却发现对面而坐之人,已经不胜酒力,趴在桌面上会周公去了。
冯语儿看着那泛红的笑脸,勾着唇角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而后,把酒坛里剩下的酒,全部倒进自己的碗里。
方才陆七七说得没错,她想家人了。
想她的阿爹了。
最后一滴酒入腹,冯语儿只觉得烈酒苦涩,一点回甘都没有。
她想,这酒是不是坏了?
就像她死去的亲人,永远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