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道计老头一钻进去,半晌还没出来。
周游等的颇不耐烦,只好走到隔壁的烽火烘炉,看这群肌肉壮硕的汉子,叮叮当当的锤炼不休。
间或滋啦几下声响,那是在以水淬剑,冒出阵阵青烟。
不知为何,这些声音听起来倒格外畅快。
而这炙热的炉火,将各位壮汉的眉毛发须烧的秃黄,周游反而不觉得十分焦热。
“帮主……”计老头儿良久之后才从里间出来,满脸尴尬,“请治属下的罪!年代久远,老儿看管不周,竟然找不到这柄长剑了……”
周游顿时无语,只好说:“无妨,找不到的东西不是好东西。再说计师傅你没有随便拿出一把来冒充凑数,也算厚道了。下不为例就是。”
“谨遵帮主教诲!”计老头儿黯然低头。
周游听到旁边滋啦滋啦连声响,料想是有新剑出炉,即打量过去:“不如看看那把剑如何。或者再铸一把试试。”
计老头快步上前,瞧了一眼,略微摇头道:“不成,不成。没得比。”
忽然他眼睛一斜,瞟了炼炉洞口一眼。
洞口边一个面目焦红的男子,正皱着眉头,用厚布裹着一根黑色的烧火棍,哼哧哼哧地捣弄着炉里的焦炭。
计老头忽然破口大骂:“全老七!你他妈的什么时候把宝剑拽过来当烧火棍啦?害老儿我找了半天!”
全老七缓过神来,忙撤出烧火棍,笑嘻嘻的伸过来:“我哪知这是宝剑?看这灰扑扑地堆在墙角,就拽来当烧火棍了,总有五六年了吧……现在你跟我说是宝剑!诺,您接好!”
周游这才看清,这并不是烧火棍,而是一把乌黑的细剑的模样。
计老头见这剑身黑漆漆的,末端一片暗红,连精铁剑柄一端也隐隐灰白。自然知道这剑体通身滚烫,哪里能接。
便高声斥责道:“接你个大头鬼,想烫死老头儿我?”
周游眯起眼睛,忽然道:“拿来我来看看!”
说着伸手接过剑柄,除了厚布,握在手中。
只见这剑身狭长,通体暗黑,不知道是本色如此还是被火烧成这样。
周游手上暗自运用混元阳劲,黑黢黢的剑身隐隐发红,渐至暗红,后至于灰白,最终仍是不动声色,兀自强硬。黑黢黢的底色将这红色吸纳于无。
“好剑!”周游赞道。
虽然远未尽全力,不过看这剑稳稳当当,着实受的起这霸道的阳劲所淬。
“好剑!”计老头和全老七也不约而同的脱口而赞。
他们第一次看到有剑能脱离炼炉洞口这么久,还能不断的变幻颜色,像是仍在淬炼一般。却不知这是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所致。
周游横起剑锋,两指相扣,屈指一弹。
嗡嗡嗡……
没有期待中的清越的龙吟之声,而是一阵闷响沉沉,恰似一个八棒子打不出屁来的黝黑老农。
“嘿嘿,好剑!”
周游兴之所至,回手一剑入鞘,不长不短,恰如其分。
剑鞘如土豪金镶晃眼,剑身似黝黑老农寡言,正是绝配。
当时周游就念了两句诗:“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好剑,好剑!”
计老头也鼓掌道:“好诗!好诗!通俗易懂,老头儿也能听懂!”
又问道:“此剑铸成十五年,一直吃灰到如今,还未曾取名。帮主可否赐名,好教以后老汉闲话当年,吹起牛来,也有个名目。”
周游皱起眉头,开口道,就叫它大宝剑吧!
计老头笑道,帮主高明!名字响亮,恢宏大气,雅俗共赏,一听即知是柄宝剑!
心中却骂道:“什么狗屁大宝剑,这剑可他奶奶的一点都不大啊。”
周游嘿然笑道:“名字再响亮,也须人头相配。这大宝剑吃了十五年灰,今晚怕是要见血了。”
计老头见周游一脸杀气隐隐而现,不由得心生恐惧。嘴巴上照例应承道:“要得,要得,是要开刃见血的。”
……
八月十五,傍晚。
石海玄不停的在喝水。这种犹如面临大考的紧张感,是很多年都没有了的。
在他上了第五次厕所之后,终于有人来禀报周游的下落。
“周帮主在武备库,带了一把大宝剑出去了!”
“大宝剑?”石海玄皱起眉头,“什么宝剑?叫什么名字?”
“计师傅说,是把旧剑,周帮主方才赋名为大宝剑。”
“什
么混蛋名字,现在的年轻人……”石海玄摇了摇头,“然后呢?现在人在何处?”
“这个……帮主恕罪,在下跟丢了……”
石海玄正欲发火,忽然门外又传来急切的声音。
“禀报帮主!海北发现海面上有不明大船驶来,三桅九帆,黑帆红焰!”
“知道了。再探。”石海玄喉咙干涩,又喝了口茶水。
半盏茶后,探报声再起。
“禀报帮主!大船停靠在黄鱼坞码头,三层楼船,船长十丈!”
黄鱼坞正是海沙帮的地界,难道今日大船登临,就要从此处开始?
也许只是外地来的商船罢了。他安慰自己道。
不过那黑帆红焰,可是他们的标识……
“禀报帮主!您有一副请帖!”一个气喘吁吁的探子再度来报。
石海玄展开这帖子,白纸素笺,只写了一行字:
今晚戌时正点帮主阁下候于黄鱼坞,届时不到灭绝贵帮。
这予夺生杀的口气,仿佛北滨各门派是一水潭鱼虾。而对方带着锅碗瓢盆,即要来现捕现杀,就地野炊一般。
石海玄的眼皮不断跳跃,他可不是束手就擒的角色。
但也不是单刀赴宴的角色。因此一声令下:“召集全帮,带上兵刃,到黄鱼坞!”
他决定放手一搏。哪怕对方真是妖魔鬼怪,也要教它们挨上全帮几百号人一人一刀。
再不济,还有全帮人陪葬呢。
这一刻,石海玄隐约有种顾盼自雄的感觉,模模糊糊的觉得自己豪气无双。
这种感觉持续了大半个时辰,直到他带着人到了黄鱼坞,在海风和月光下候着死神的到来时,才切实的感觉到这腥咸的海风和白亮的月光,只怕是此生最后所能享受的了。
他双腿一哆嗦,八月的风吹来,竟然有些寒冷。
黄鱼坞场地阔大,海沙帮几百人分散而立,严阵以待,石海玄强作镇定,位于全派最前列。
有堂主提议带人到远处埋伏,被他一言否决:“埋伏个屁?咱们几百个人还奈何不了对方几个人?我看你们就是想溜!”
他打量了一下其余门派,零零散散的一些人,只来了掌门帮主,多是一些不甚眼熟的人。只有海沙帮是帮主带着全帮而来。
石海玄不禁暗骂这帮老狐狸,都行李代桃僵之计,一个个的当了缩头乌龟。而自己却如此倒霉,摊上了周游这个混蛋家伙。
“这混蛋家伙,不知道此刻在哪儿闭关修炼呢?拽了一把大宝剑走了,也不知道有何用处。看来自己今晚是要交待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英雄气概化为泡影,被一阵海风吹散而去。
那艘大船之上,悬挂着数十盏的气死风灯,被海风吹的摇曳不定。船上室内灯火通明,隐隐有水手划拳喝酒的大笑声传来。
忽然一阵琴声响起,渐渐的盖过了水手的划拳喝酒之声。
而这船上几十个房间忽然灯火全灭,水手的划拳喝酒声一时俱无,变的死一般寂静。
唯有楼船正中的一间斗室,仍然灯火明亮。
而琴声幽暗连绵,正是从这房间里传出。
偌大的黑暗大船,以及这诡异的琴声,听的人心里发毛。
众人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看天上惨白的月亮,估摸着时辰已到,接下来就要开刀问斩了。
果然咔咔一声响,大船上的布帘被拉开,两个人缓缓走向黄鱼坞这块阔地上来。
石海玄见这两人都是中年男人,面目蜡黄,像是在黄连水中浸泡过多年一样,教人看的嘴巴发苦。
这两人长衫下摆遮住了腿,也不见是如何移动的,身形一闪,即轻飘飘移到众人面前。
海沙帮首当其冲,这两人正乜着眼睛打量海沙帮帮众:“帮主出来。”
语调冷然,全无人气,倒像是召唤猪狗一样。
这黄鱼坞是海沙帮地盘,石海玄再也无法退缩。
但也不敢上前,只在人群里朗声说道:“两位朋友,帖子可是你们下的?好大的口气!海沙帮全帮在此,要灭全帮?放马过来吧!”
此番陈词壮怀激烈,但并未承自己是帮主,只是一句话把全帮的人给封死在此。
旁边忽然有一老头,再也忍不下去,高声喝道:“老子是飞鸬帮帮主路千愁!别以为你们糊几个白纸灯笼,染一脸屎黄,就能吓到老子。老子不吃这套!你们不是要帮主么?你们一起上,老子和你们耍耍!输了的话要杀要剐随你们便,和帮中兄弟无关!”
说着跳到场中,一柄鬼头刀横列身前,虎目圆睁,虬髯怒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