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展现在聂雍解剖刀下的，并不是一只带有哺乳动物骨架的、流线型的海豚幼崽。

这东西像是一张摊开的皮，当它蜷曲起来的时候是一只惟妙惟肖的海豚，而摊开以后却是一个呈五芒星形状的粉色肉片，里面充满了一圈又一圈的白色尖锐硬物，密密麻麻的。

而白色硬物的中间有一个鹦鹉般的喙。

这东西绝对不是海豚。

聂雍把大家都召集到死尸旁边，脱下带血的手套，“所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刚才在自己舱室里睡觉而错过好戏的威尔逊是一个自然科学爱好者，他摸着下巴，“这是……一个海星？”

呃……有点像。

“生物检测仪显示它的基因和海星不吻合。”绿基已经拿出了仪器，当这个怪物在聂雍刀下显露真身的时候，他的兴致来了，好像找到了比谈论“吃”更有趣的东西。

“它的类别？”周梓磬也是一个考据癖，喜欢看各类杂书和杂谈，“看外形它挺像一个大号海星，它还有喙和这些牙齿。”

“但它的生物类别提示具有海豚的基因，”绿基说，“并且就是伊罗莎公主海豚的基因。”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这很可能是一只违法的人造基因兽。”

“曾经的违法人造基因兽”薇薇?夏洛特一脸懵懂，“什么？”

“这应该是一只海星，”影子突然开口了，“一只具有拟态能力，海豚大脑的海星。海星是肉食动物，它利用自己能拟形为海豚而进行袭击。这种动物不是自然形成的，一定出自于基因实验室。”他的声音虽然只是电音，聂雍却突然从中听出了慎重和些许的紧张，“最近几十年海洋一直在起变化，生物种类急速减少，生物类型几乎灭绝，而浮游生物和藻类等失去了天敌，却没有爆发性增长的迹象，甚至也开始急剧减少……”

“你在怀疑什么？”威尔逊说，他刚刚睡醒，声音慵懒，打招呼的姿态也像面对一个熟人。

“也许灭绝浅海层生物的，不只是高温和剧烈变化的气候。”影子回答，“有什么东西吞噬着大海中的生物群落，同时吞噬了浮游生物和藻类，造成了‘空无一物的餐盘’。”

他说的“空无一物的餐盘”指的是环保局最近为保护生态而做的广告，警告大家不要轻易前往仍然残留原生生物的地带，如珠穆朗玛峰或青藏高原，以免将最后的希望毁坏殆尽，人类面前只剩被屠戮殆尽的地球，称为“空无一物的餐盘”。

“那也许不是‘某种生物’，是‘某些见不得光的生物’吧？”威尔逊哈哈一笑，伸出手去想要拍影子的肩，一拍一个落空，“你怀疑鹅兰娜海国在远洋深处做了什么手脚，导致了大海的变化？而这只稀奇古怪的海星，就是它的罪证？”

“伊罗莎公主海豚是鹅兰娜海国的造物，”影子回答，“它有技术基础，并且伊罗莎公主海豚是它独有的物种，这只海星既然有伊罗莎公主海豚的基因，说明它同样来自鹅兰娜海国的实验室。”微微一顿，他说，“很可能类似的实验室人造物种，他们投放到了大海中。”

有某些或某种不明生物被投放到大海中，加剧了浅海层种群灭绝，这是可以接受的说法。辽阔的大海里丰富的生物种群之所以灭绝，主要的原因是水温的急剧变化，以及洋流路线的改变导致了水文环境不适宜动物生存。但出现了不在生物链中的掠食动物，加速了这一过程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还记得造就了‘战龙公园’的鹅兰娜战龙吗？”影子说，“来历不明的深海巨兽，无以伦比的战斗力和杀伤力。自从它现世以来，各国穷尽人力物力想探寻它的基因和来历，想复制它的躯壳，研究它的力量，甚至模拟它的形态，‘战龙公园’的那些人就生活在它的坟场上，脚踩着它的传说，如果想用它的基因做点什么，实在是顺理成章。”

就这么短短一瞬间，影子居然就想了这么多。

“你们是说——鹅兰娜海国得到的‘靠山’，他们对着东亚战区耀武扬威的底气——很可能来自他们已经成功了的基因兽实验？”聂雍嗤之以鼻，“怎么可能？就算他们养出了一条鹅兰娜战龙，那还不是要被陇玉知打死？就算陇玉知已经死了我堂堂中华还有小师弟陇三翡呢！这种东西不可能是一个国家对抗另外几个国家集团的底气。”

“一只当然只是玩物。”威尔逊的脸色渐渐慎重，“但如果不只是‘鹅兰娜战龙’——不是我们熟悉的‘鹅兰娜战龙’而是更进一步的……鹅兰娜战龙的分体式伪生命体？如果不是‘一只’，而是一个军队呢？”他蓦然看向沈苍，“杀死基地长的那个纳米模块原子弹——那些来历不明的……不适应深海作战的仿鹅兰娜战龙的伪生命体——它们会不会就是——”

那只曾经出现在深海，阻扰过威尔逊、沈苍和叶甫根尼前往塔尔塔洛斯的巨蛋的伪生命体，以最尖端科技材料制成的，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的古怪巨龙，是不是就来自鹅兰娜海国？

沈苍如冰凝的双目闪烁着晶光，他看向影子，问，“你？”

他在问影子的想法。

“极有可能。”影子回答，“我曾经入侵它非生命体部分的程序，不是东亚这边的技术，连材料科学都远超东亚的水平。鹅兰娜海国必定和能制造纳米原子模块的国家有秘密合作，这个能制造尖端材料的国家才是它背后的靠山。”那长袖宽袍的人物形象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世界地图，地图上寥寥几个红点，“能自由操控纳米模块原子的国家已知的只有这些，它们或者和鹅兰娜海国合作了浅海作战的一种新型生物武器。”

影子说得非常慎重，他无法把揣测中的敌人判定为“生命体”或“伪生命体”，如果仅仅是智脑控制的机器人，也许事态还不太严重。

万一那是一种能操纵纳米模块原子的智慧生命体，拥有鹅兰娜战龙的基因，无法想象那东西将强大到什么程度。

人们正在讨论未来他们即将遭遇的强敌，一边听一边用自己的虚拟网搜资料的周梓磬突然尖叫一声，“岛！岛！岛！要撞岛了——”

“轰”的一声巨响，一直在宽阔洋面上飞驰的“玻璃花房号”撞上了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航道上的巨大陆地，气垫船冲上岛屿，在海边的细沙上冲击出长达两百多米的缓冲痕，甲板上的人没固定好自己，无一例外七零八落的从舰船上摔了出去。

周梓磬摔得鼻青脸肿，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一抬头，猛然看见眼前是一座鹅黄色的、高耸入云的超级高山，呆滞了几秒之后尖叫一声，“妈呀！”

沈苍是轻轻落在“玻璃花房号”旁边的，聂雍摔出去最远，挂在远处的树枝上。

大家一起仰头看着眼前的高山。

沈苍张了张嘴，说了一个字，“哦。”

聂雍回过头来，诧异的看着影子，“这不就是塔黄岛吗？”

影子沉默不语。

大家都沉默不语。

几近无人生还的塔黄岛、令人望而生畏、谈论起传说无不侧目的塔黄岛，明明不在这条航线上的塔黄岛——————它就这么突然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