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翡往上冲击的地方是医院一个高点,在一处天然假山旁边,这地方远离病房楼和医院主体,比较安全。而当聂雍和三翡往医院主题靠近的时候,一种平稳机械的嗡嗡声震荡在夜空,那是非常熟悉的声音。
见鬼!有什么人把发电机开了。
三翡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在靠近医院和病房楼的地方,空气中开始有极其稀薄的氧气。有人在发电,发电就能制氧。但这个时候氧气从这里散逸出来,无疑将聚拢在这个密闭空间里存活的所有耗氧生物——包括细菌。
他们在前进的路上看到了一些泥土被翻了起来,曾经的绿化带里有一些新鲜洞穴,大概就是那种无害的白色绒毛怪。三翡对洞穴视而不见,没走多久,病房楼就在眼前,在多出来的第六个房间的窗口,仍然静静的映着一个人的影子。
那是一个支撑在玻璃上的男人的影子,头发很短,他的双手都按在玻璃上。
奇怪的动作,看起来就像要向上爬一样。
但他定在那里并没有动。
在这栋启动了发电机和制氧空调的古老病房楼下,几十只毛绒绒的白色多足虫沿着墙壁缓慢爬行。三翡拉着聂雍,提气一跃,直接上了二楼的窗沿。聂雍只觉得是被钢管子活生生吊上来的一样,差点口吐白沫。
上了二楼,三翡一刀砍去,聂雍还来不及看清窗口那是什么状况,玻璃碎裂,一具硬挺挺的干尸往外扑出,背后是光溜溜的外墙,聂雍往旁一闪,那具干尸从窗口扑出,直直摔下一楼。
干尸掉下去之后,房屋里飘散出一股怪味,三翡连人带刀杀入房间。聂雍正要抬脚跟着进去,只听三翡“唉哟”一声,简直像火烧屁股,比进去的还快的窜了出来,眨眼不见踪迹。
屋里亮着灯,并没有什么更加离奇古怪的巨兽,年代久远的白炽灯乍红乍蓝,闪着将要熄灭的彩光。在闪烁古怪的灯光下,房间正中是一张床,床上仍旧躺着一个人。
这种结构和聂雍在一楼病房和二楼第四个房间所看到的一样,并不奇怪。
那张床上同样笼罩着一台硕大的仪器,在通电的情况下,仪器上亮着灯。一排白色大灯照在病床上那个“人”脸上——那是另外一具干尸。
聂雍揉了揉被三翡勒得淤青的老腰,一翻身进了房间,房间里并没有活人。
除了病床上一个“人”,以及那个终于完成临终遗愿顺利从窗口扑出去的干尸之外,病床周围还躺着三具干尸。干尸身上看不出什么伤,都很完整,地上掉落着一些样式奇怪的器具,历时多年仍旧完整,没有丝毫锈蚀的痕迹。
看起来就像四个人正在进行一场普通手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死亡降临了——过程可能略有时差,导致有一个人冲到了窗户边,然而并不能改变结局。
这屋里看起来比辰光医院的任何房间都正常,聂雍简直看不出有什么能把三翡吓得掉头就跑。他探头去看病床上的那个“人”,那张床上躺着的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人类”,与周围的干尸相比,他皮肤微皱,却面目如生。三十多岁的年纪,一双俊朗的剑眉,鼻若悬胆,如果还活着勉强算得上一枚老帅哥,但是这位仁兄由胸至腹被开了一个大洞,内脏器官不翼而飞。
联想到下水道那头巨兽的遭遇,聂雍毛骨悚然的想这位仁兄的内脏不会也装到哪只“陆生八目鳗类”或“多脚绒毛怪”身上去了吧?但观这位仁兄大脑尚在,想必也不是下水道巨怪的真身。
下水道巨怪的真身应该也是在这个房间被切除了大脑,移植到巨怪身上。如果不是躺在床上的这位仁兄,那么它的真身在哪里呢?
“它”的身体有没有被保存下来?
聂雍目不转睛的盯着病床上的死人,过了好一会儿突然醒悟——奇怪!吓跑三翡的,不会就是这具尸体本身吧?难道三翡认识这个人?
然三翡前辈落荒而逃,幸好这鬼地方不管他跑到哪里,最终还是要跑回来的,聂雍并不担心。
这个房间看起来没有门,不知道入口其实是在哪里,不过既然它根本不掩饰多出来的窗户,想必也不是特别严密的密室。亲切的白色涂料墙壁,其中并没有发光菌,靠墙一周有一排青灰色的柜子,聂雍小心翼翼的绕过地上面目模糊的干尸,屏住呼吸拉开了一个柜子。
里面依然没有腐尸、妖怪或恶心的虫子,青灰色的柜子里是整整一柜子的档案袋,并由于保存得好,它们看起来就像新的一样。
档案袋最前面的一个看起来特别厚。
聂雍把它拿了起来,拉开牛皮纸档案袋,注意到袋子上并没有写字。
里面放着一本蓝绿色的记事本,不是特别正式的日记,有点像不正规的素描本。
翻开本子,前面几页都画着精细的人体解剖图,还有一些常见的飞虫鸟兽的局部图。画画的人显然精通素描,性格严谨,连飞鸟的羽毛都画得惟妙惟肖。
但渐渐地往后,这个人的图画就开始潦草起来,到了记事本的二分之一位置,“它”不再画画,开始写字了。
“……我有一个梦想。”
这个人写的字仍旧很漂亮,他在记事本总页数二分之一的那页上写了一句话,并签了一个名。
“陈子玥。”
聂雍翻过那一页。
第二页开始没有再提他的梦想,聂雍想看到的一些信息突然就出现在笔记本上。
陈子玥写道: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微笑,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进步。我看到有些人已经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我?刚来的时候这里只是一间陈旧的疗养院,令人不安,最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我开始喜欢这一切。”
疗养院?
这里原来对病人来说应该是个“疗养院”?聂雍耸了耸肩,有谁会喜欢在病床上扣手铐的疗养院?这个不是被治好了,是被治疯了吧?
第三页写道:“安塞·利尔德是个优秀的画家,优秀的烹饪高手和慈祥的母亲,妈妈,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我正在被治疗,感谢你对我的耐心,让我在二十多年的时光中从来没为我的尾巴感到忧郁。我爱你。”
尾巴?聂雍眨了眨眼睛,又翻了一页。
第四页写道:“他们说我的尾巴和脊椎的神经相连,他们要求我用尾巴作出各种动作,我有点害怕,但我的尾巴好像不这么认为。我的尾巴上有一个神经节,结构像人类的大脑,他们对我开玩笑,说我是一个有两个大脑的人。”聂雍看到这里吓了一跳,这一页陈子玥写得特别长,字迹也开始潦草起来,仿佛刚听到这个结论他的心情也很激动,“我的尾巴会感到愉悦或害怕吗?它对艺术有兴趣吗?被要求用尾巴作画,我画了《艾雷格斯的晚餐》,他们开了个会,决定推迟切除尾巴的时间,我不知道为什么。”
《艾雷格斯的晚餐》是什么鬼?聂雍抓了抓头皮,继续往下看。
“……尾巴在发抖,吃了药,它抖得更厉害了。”
“他们说还不到时候,妈妈,我有一点害怕,会好的,这一切终将过去。”
“……尾巴还在发抖,但并不痛。”
“……”
“今天又领到了七天的药,隔壁的薇薇已经回去了,只有我还在这里。尾巴没有萎缩,今天测量的结果,尾长已经达到了268厘米,在洗澡的时候非常不方便。我开始需要有人帮助站立、需要有人帮助穿衣,体重已经达到137公斤,绝大多数的重量在尾巴上,妈妈,我无法行走了。”
聂雍看到这里,叹了口气。
显然素描小画手兼日记作家陈子玥先生,就是三号玻璃门门口那个长着三米多长尾巴的那个屁股。
记录本翻到了有字的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的字迹已经非常潦草。
“我终于知道他们对我做了什么!他们一直在等它发育成熟!他们要救的根本不是我!”
而后面空白的本子里,夹着一张发黄的老照片。
照片是一个十来岁青涩可爱的混血小少年和他母亲的合影,小少年五官精致,和身后外国血统的女人有几分相像,那女人的微笑温婉平和,妆容精致,看得出他们很幸福。
从照片里看不出任何“尾巴”的踪迹。
聂雍合上记事本,慢慢的把它放回档案袋里,这个傻甜白素描小画手,居然一直到最后时刻,才发现别人对他做了什么。
显而易见,辰光医院并没有想“治愈”陈子玥,他们只是想要得到一条带有大脑的尾巴。
而那个大脑,会不会就是下水道巨怪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