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尊是个简朴的人,不是刻意也不是大家说,他就是一个不会追求豪奢的人: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场合,都显得很随意。
或许不应该叫随意,雷尊追求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境界,就像九天之上的雷。
雷,穷尽人间词汇不能形容之物,可称之为地精灵,亦能看成上天使。它想来就来,想走便走,来时可以轰鸣炸乱所有人心房,也能隐隐约约让人捉摸不定:高兴的时候它催生甘甜贵如油汁的雨水,不高兴的时候降临雷火惩戒魔枭:若遇到高兴也不高兴、有事无事纯粹无聊的话,大白天晴天霹雳撞进耳鼓,吓得人慌,实际什么事情都没有。
常人把这些看成雷霆是桀骜难以驯服的表现,雷尊不这么看:他觉得这是自然,是随心,是无拘,是其孜孜以求的道。
因为这些类似理念的东西,雷尊从不追求排场,但又从来不缺少排场:他不需要前呼后拥来托衬自己,但又从来不缺少簇拥与托衬。
雷尊是做大事的人,身边自然少不了人,无论什么人、多少人与他在一起,总会变成托衬。
因为他是雷尊,天下独一无二的雷道尊者。
记忆中的雷尊就是这样一个人,因此当人们看到中冇央那艘飞舟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条寻常飞舟,雷尊孤身一人领头,身边稀稀拉拉站着十几名教习学子,垂头丧气,个个脸上带着悲郁的神情。
再往后,没有子。
身为九尊第二,如今实际上的道院第一人,大比中最被关注的核心,刚刚才自外域返回的灵域大帅第十三分院院长,雷尊再追求随意、再如何简朴,也不至于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弄成这样。
看看其身后的那些人哪里像是拥戴院长准备征战的模样,分明就是一群刚刚打完败仗的疲兵;看看他们脸上的神情,胸中俨然压抑着滔天怨气,说得难听点,爹死娘改嫁爷爷不疼舅舅不爱,一群无家可归的野孩子。
身边跟着这样一群人,能衬托出来个什么东西?就如常有人说鲜花插在牛粪上,用来表示可惜或者愤慨,恨不得伸手去挽救被玷污的那朵花;人们往往没有意识到,牛粪上的鲜花与枝头鲜花已经是两回事情,救出来、其芬芳也已不在纯透。
雷尊呢?
他变了,但也没变;变的是身体与脸色,不变的是神情与气度。
雷尊身体不像往年那么劲拔,脸色苍白透出沧桑与疲惫带有几分病相。但其胸膛还是那么挺直,神情依旧那样威严,目光睥睨八方,让人不敢逼视。
因为他是雷尊,天下独一无二的雷道尊者。
正因为如此,人们看到两侧巨舟纵横、当中却只有一人支撑的时候,心中感受格外强烈:就好像族人身陷狼群,此刻正在奋力挥刀搏战自己却端着香茶眺望与山巅,亲冇眼看着其受创,流血,直到心为之颤抖身为之摇晃难以自抑。
“这样啊…”
不知是刚看来还是刚刚感受到,天残老人昏花的老眼瞥过中冇央,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地缺老妪翻翻眼皮,轻轻吐出一个字。
“该!”
周围一片沉寂,中冇央一片沉寂,只余下两侧轰鸣炸响快速逼近清河。
当中飞舟,雷尊神情依旧连目光都没有颤动一丝。只有那些眼神极度锐利的人才能看到,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微曲的腰身挺了挺,胸膛也挺了挺。
独木难支,大厦将倾,一座丰碑历经风雨,上面生满绿油油、生机盎然的苔薛。
大概就是这种感受,煎熬着众人的心,尤其是那些特殊的人MM
“左军白先成,拜见尊帅!”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抢步出列,脸上带着悲愤的神情望空跪倒,拜服问安。
尊帅是雷尊的另一个称谓,专用于外域沙场,尤其专用于狼堡。六方会谈成功完毕,四方联军早已解散,雷尊回归尊者本份,手中再无今旗可用。
无令旗,不成军,然而对那些曾经亲自冲杀的人来讲,如何忘得了战火喧天,如何放得下鲜血淋漓,怎能忘记那个纵横沙场、永远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屹立不倒的战神!
“右军万俟宇,拜见尊帅!”
又一名老者冲出人群,跪地伏拜。
“拜见尊帅!”
“拜见尊帅!”
“拜见 一个接一个,一群连一群,眨眼之间,清河岸边跪倒一片,排列整齐间距严格,一如当年战场时所做的那样,同拜一人,仅拜一人。
“拜见尊帅!”
呼喊渐渐化做低吼,数百人的吼声回荡天地,宛如千万人在呐喊。呐喊中,天空两侧的战舟势头微顿,看着不再如刚才那样飞扬跋扈,船上诸人神情微愕,一些面孔变得愤怒,一些面孔出现惊恐。惊恐与愤怒交织周围,清河之水变得不再宁静,卷荡层层波。
人心,所向!
“都起来吧。”
或许是因为走在中冇央路程更短,再或者飞舟普通速度最快,雷尊先与两侧战舟抵达岸边,自觉降低云头。
抬腿,落地,雷尊脸上并无多少感动、或别的情绪:没有谦虚,也没有故作姿态责怪,雷尊随意朝周围挥手,说道:“战争早已结束,尊帅二字,今后不许再提。”
撂下这句话,雷尊看都不再多看众人一眼,抬头目光左右横扫,缓缓说道:“清河禁飞,双盟的各位道友,下来吧。”
平淡甚至有些轻飘飘的话,没有刻意强调什么,雷尊说完即刻转身,背负双手径直走向渡口岸边。
身后,近千修士纷纷抬头,近千道目光投向那两条战船尤其如城池般宽阔、巨龙般森严的那一条。
一呼,百应!
“理当如此。”
战盟首先做出表态,战舟偃声安静地落在岸边,逍遥王领着包括叱虎在内的一般人等落船走向雷尊一侧,抱拳诚恳说道:“见过尊帅。
大军作战最忌不和雷尊掌印时,令行禁止,包括双盟首脑在内,没有人可以反驳、或者对抗其军令;只不过,似逍遥王、玄灵子等人身冇份往往不会公开以尊帅称呼,今天是头一回。
逍遥王开口,身后大多也都参加过外域之战,纷纷抱拳,做贲烈之吼。
“见过尊帅!”
炼体的人血气旺盛,无需借助法力催动单凭胸腔回荡便如雷鸣:近百武灵、乃至武尊级战士齐声断喝,听上去竟比刚才数百人的声音更加响亮:那种贲烈感觉更是修士远远不能比,眼前一股风暴席卷八方,如千军万马在奔腾。
这是战士特有的本事,就像他们在战场的表现一样,实力未必真有多强,但其冲杀起来的气场无人可及,最能燃冇烧热血。
之前低调甚有些沉默轻轻一吼,双盟之一,灵域第二大势力,以这样的方式宣告其存在。周围群修齐齐变色天上龙舟不再前行一时间,战盟团阵取代龙舟,成为所有视线的焦点。
雷尊正要对小红说点什么,闻言脚步微顿,轻轻皱眉。
逍遥王笑了笑,说道:“好歹别人都喊过,本王也有一次特权不是。”
雷尊神色稍缓说道:“下不为例。”
以这样的口吻与逍遥王说话,天下谁人可做到?便是天上二老又如何他们敢不敢?冇说这句话的时候,雷尊表情平和淡然,举止无做作无掩饰,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恍惚中人们觉得,那个纵横沙场、说一不二的尊帅又回来了。
逍遥王哈哈一笑,说道:“想有也不可能了。听说道兄已获升仙令,四方只需百年平静,齐兄再无号令本王的机会。
听到这句话,群修先是一惊,之后纷纷狂喜,不少人甚至拍手鼓噪叫好,与有荣焉。与下方群修对应,天上龙舟数声冷哼,意味复杂。
升仙令,灵修可获得的最高成就,也是荣耀的标志口被授予此令牌,意味着真正成为人界绝顶修士中的一员,换种更容易理解的说法,此令牌发出的那刻起,雷尊与天上二老之间再无辈分之差。
“恭喜尊帅!”
“恭喜雷尊!”
“恭喜齐前别!”
大喜之下难免杂乱,群修忙着恭贺,声音不齐称呼也是乱七八糟:视线中,雷尊说率的那群人似也变了模样,之前颓废一扫而光,代之以昂扬与振奋,个个容光焕发。
有好事参着,纵如雷尊严厉也不好责怪,无奈朝周围挥手。
“人间博大,隐世精修不知几许,远超齐某者不知几许,仙灵殿不是神,也有眼拙看错的时候。”
没有人能够夺走君王光辉,轻轻一席话,焦点再度转移,并且被定格。
周围杂乱的声音忽然消失,近千修士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
雷尊谦逊,谦逊是对的、也是应该的,可他谦逊的方式MM未免太狂。
片刻沉寂,周围气息仿佛被一下子抽干彻底,让人难以呼吸。逍遥王首先反应过来,苦笑摇头说道:“也只有道兄敢这样讲,须知仙灵飞”
雷尊知道他要说什么,挥断。
“本尊不在乎,不在乎的不止本尊一个。”
言罢雷尊转头,平淡目光望向空中,说道:“道盟贵友站得这般高,不舍得下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