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君门下”从十三郎口中说出,蓝瓶儿为之一愣,台下一片茫然,小宫主的面色猛的一白,本能的转过身找奶奶。
土蚌长老的反应最怪,先一呆,再一惊,踉跄一下,最后猛的张开嘴,大大打了个喷嚏。
四个有魔力的字,一个为人所忌言的称号,修为越是高深,忌讳便越是沉重。
山君门下,可杀不可辱。这是铁律,是禁令;是绝大多数人所不知,知道的人就一定会遵守的戒律天条。
小十三郎,修为不过元婴,出道仅仅数十载,今日临风高台,堂而皇之含出口号。
辱山君,畏之何!
没有人懂,没有人明白,所有人都不知道十三郎为什么断定此事为山君所为,又为何主动稍上这个比妙音门可怕一万倍的大敌!
这个说法不对,严格来说山君没有敌人;灵魔两域,道盟魔宫,没有人愿意拿山君当敌人看待。至于十三郎他哪有那个资格。
没资格,于是便没回应,十三郎的嗓门不小,气势也很足,可惜连呼三声无人理会,神情虽平静坚毅,仍难免有些可笑。
叫嚣也需要资格的。强者不屑于凌辱残弱,山君门下也不会见谁都与之斗气。可杀不可辱没有错,但若一个平头百姓站在大街上吆喝说要把山君干掉,一万年也不会有人理他。
蓝瓶儿怜悯说道:“他不是山君弟子,大人弄错了。”
十三郎没有回头,目光淡淡似将每个人的反应印在心里,问道:“那他是谁的弟子?”
“他是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山君弟子?”
“我”
“其实我知道,山君门下不可能有这么弱的弟子。”
“你”
“可我知道,他是山君弟子的狗!”
“我还知道,打狗打得狠了,主人或许忍不住要跳出来。”
发觉自己上了当,蓝瓶儿淡淡说道:“若真是那样。大人已经死了。”
十三郎笑了笑,挥挥手抬抬脚,扭扭脖子转转腰,尽情展示自己的活力。
“活的好好的,没死。”
“无聊!”
蓝瓶儿不知该说点什么好,懒得再看他的嘴脸。旁边土蚌长老吐出舌头难以收回,心里想别玩了好不好。不是时候啊!
一个人唱戏无趣,十三郎转了两圈发觉没什么意思,朝台下挥手道:“今日仙讯出了很多事,眼下无法继续,都散了吧。”
几万头雾水,台下人群东看西看互相看。死活想不起这句话什么意思。
都散了?就这么散了?
结果呢?妙音门怎么办?他们到底和这件事有没有关联,有关联的话怎么处理?还有仙讯,明天到底还开不开?
几万人傻乎乎望着台上,如几万只失去方向的呆头鹅;不同的是,再没有人大喊大叫,没有人再像刚才那样出头。
鲜血容易让人疯狂,同时也最能让人冷静。一百多颗人头摆在地上,足以钉住众人的脚。
沉默茫然中,八指先生略感不耐,喝道:“所有平民排队回家,违令者”
呼啦一声,人群仓皇散开,如退潮版涌向四面八方。奇妙的是,几万人这样奔跑居然不怎么乱。排队虽然做不到,却没有因拥堵发生践踏。一些人被前面的人挡住去路,能绕则绕,绕不过便在焦虑中等待,竟不敢用手去推。
经此一变,萧大人的威严再上一楼,仅仅因为命令中有排队两个字。便足以震慑全场。
片刻之间,偌大的场地真正变得空旷,现场的天狼战士们傻傻看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呆笑几声走向内圈。准备收检尸体。
“暂时动不得。”
十三郎再发一令,目光从那些尸体上方收回,缓缓说道:“这是我替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之前十三郎宣称妙音门与此事有关,且不论事情真相如何,无疑在民众心里扎了一根钉;此刻命令平民散去,表面看是维护蓝瓶儿的颜面,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如此?蓝瓶儿既然没有阻止,是不是表明她心虚,又或别的什么?
从这个角度讲,八指先生是不是在试探?
蓝瓶儿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嘲讽道:“该说的已经说了,何不说个透彻?”
凡人不是傻子,现在不明白不等于回去之后想不到,只有把事情串起来,八指先生用心可诛。当然事情要分两面讲,假如妙音门真的脱不开干系,此举无疑是真心替其考虑,至少让蓝瓶儿能下台。
真相到底如何?
“先前和你说,炼制此僚的药只有妙音门才有。”
左手虚握“元婴”,十三郎右手自大汉身上召来一滴血,说道:“可知道我为何这般肯定?”
一团火焰自掌中升起,那滴血珠在火焰中缓缓变形,看上去竟好似一头恶兽被烈火焚烧,隐隐有不甘暴戾的嘶吼传入耳鼓。火焰灼烈,一颗没有主人的血无法抵抗,渐渐变成五色斑斓的气雾,飘荡在十三郎的掌心虚空,但不消散。
神乎其技。
“生灭道!”蓝瓶儿失声惊呼;有惊,有嫉,却没有疑。
自上台后,十三郎给她的震惊实在太多太多,似乎无论什么神通,稍稍琢磨几天就能掌握,怎不令蓝瓶儿为之感慨,直到有些麻木。
十三郎说道:“这不是生灭道你说是就是吧,无所谓。”
蓝瓶儿诚恳赞叹道:“大人好悟性。”
十三郎毫不自惭说道:“一向如此。”
蓝瓶儿微涩说道:“不知大人可还记得,生灭道是何人所授。”
十三郎平静说道:“刚才你还说,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
“”蓝瓶儿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气雾继续在掌心飘舞,逐渐变成各不相干的几缕,仿佛那颗血珠被分解还原,重新变为构成它的本来成分,一丝不乱。
“瞧瞧这个。认识不?”
两道绿雾从十三郎的掌心飘出,如有无形之力牵引,徐徐飞向蓝瓶儿和土蚌长老面前。尚未接近,微酸的气息扑面而来,不刺鼻但让人印象深刻,嗅一次便难以再忘掉。
“这是什么?”土蚌长老没见过,有些疑惑。
“芝马璞。怎么样,名字是不是很怪?”十三郎回答道。
“有点。”土蚌长老想了想,问道:“先生如何知道?”
十三郎轻轻笑了笑,笑容有些酸涩,有些无奈,还有几分想隐藏但隐藏不住的失望感慨;目光对着蓝瓶儿。缓缓说道:“因为它产自外域,只有我才有。”
蓝瓶儿神情微变,眼里首次流露出慌乱。
两个多月时间,对寻常修士来讲不过片刻;元婴以上的修士,打坐一次或许都不止两个月,若是为了闭关冲窍,十年八年。甚至数十年枯渡也不稀奇。
八指先生修行向来另类,极少真正闭关不出。与蓝瓶儿“决裂”两月有余,十三郎修行没有耽搁,但若论起投入精力最多的部分,毫无疑问是研究药物,或者说炼丹。
蓝瓶儿传授炼丹的方式比较特意,不涉成丹,只问基础;不谈其有没有特别居心。对十三郎来讲却是最合适、也是最最习惯的路。当初道院修习禁术,十三郎对着台阶一蹲半年,楞是在没有人指引的前提下破进关隘;再退三十年,他用三年时间学习打铁,何尝不是另一种夯基。
学炼丹但不炼丹,对别人来说注定是煎熬,或许不耐或许生疑或许干脆放弃。十三郎不会;他早已习惯了这一切,曾数次体会到好处,甘之如饴。
“我学到的东西不多,只算分解药性。称得上熟手的不过三四种;如被人知道两个月只学这么点东西,不知该怎么笑话我。”
丹道浩瀚高深,灵药材料何止千千万,两个月只学会分解几种药材成分,毫无疑问是个废材,根本不能指望在炼丹上有所成就。这也是为何懂得炼丹的人多,真正精于此术的修士寥寥无几。比如此刻站在眼前的土蚌长老,元婴修为岂能不会炼丹,但如提供材料让它炼制化婴丹之类,门儿都没有。
十三郎一种丹都不会炼,比较起来更加不堪,偏偏能认出芝马璞;除因他专注一门外,也是一个巧合。
“分析药性必需实验,我身上的东西多数来自外域;上次和你叫唤定婴丹,芝马璞便是其中一种,于是顺手就拿出来练手。”
十三郎随手将那团气雾掐灭,感慨说道:“怎么这么巧呢?”
巧吗?的确很巧。外域混了好些年,十三郎收集到的材料不下数百种,称得上珍稀者也有数十。这么多材料中偏偏选中芝马璞,偏偏大汉用了、但又未能将其完全炼化吸收,不能不说是一桩巧事。
冥冥中自有天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让自认为天衣无缝的人的为之惊讶,为之紧张,亦为之惶惶不安。
周围空荡,气氛压抑,蓝瓶儿沉默良久,说道:“这证明不了什么。”
土蚌长老此刻已蓄势待发,生恐蓝瓶儿暴起杀人,闻言不禁为之一呆,脸上流露出几分鄙夷的神情。
“铁证如山”
“不用说了。”
十三郎打断长老的话,淡淡挥手朝蓝瓶儿说道:“你走吧。”
蓝瓶儿一愣。
十三郎说道:“如你所言,这的确证明不了什么。妙音门可以宣称把药材卖给了某个人,还可以找一百个人出来证明。”
蓝瓶儿沉默不语。
十三郎说道:“走吧,刚才所讲为你做最后一件事,指的便是这个。”
蓝瓶儿红唇微抿,想要说点什么,十三郎已经转过身,背对着她开口道:“不论你打算怎么做,替我转告一句话。”
“什么话?”
“有些事,不需要证据也可做,必须做,只能做。”
回答了蓝瓶儿,十三郎深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似将所有心结随那口浊气尽数吐出,神色一片清明。
“现在让我看一看,打狗要打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它的主人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