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千分之一的得失(三)(1 / 1)

记得还没来到这个时代时,谢安曾偶然看到过一篇《意‖悖论》的小故事。

故事讲述在某个地方的某个监狱,有一条很有趣的规矩:监狱向即将处刑的囚徒隐瞒准确的处刑日子,而如果这个囚徒在行刑前推测出了这个日期,那么这个囚徒便能无罪释放。

终于,有一名囚徒被判将在下周处刑,为了自己的生命考虑,这名囚徒费劲脑汁推测起来。

在他看来,监狱方面也清楚这条规矩,所以,处刑的日子绝对不会是在最后一天的星期日—因为前六天如果没有行刑,那么他势必能猜到处刑的日子就是星期日。

再排除了星期日后,星期六成为最后一天,同理推测,处刑的日子绝对不会是在星期六——因为前五日如果没有行刑,那么他势必能猜到处刑的日子就是星期六。

依次推断,囚徒觉得他被处刑的日子是下周星期一,于是他很愉快地将自己的观点告诉了监狱。

结果,这名囚徒在星期三被处刑。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这名囚徒妁推断明明很有道理不是么?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他的推断与事实不符呢?

可事实上,在这名囚徒的观点中,除了第一步判断星期日绝对不会是行刑日期丨的观点准确外,此后的步骤,他的判断存在着一个巨大的漏洞,那就是他将判断对错的依据,建立他前一条的主观臆测上。

这便是逻辑上悖论,看似环环相扣很有道理,可实际上呢,与事实大相径庭。

而如今,谢安险些就犯了类似的错误。

不可否认,那名彭泽郡知府于沥分析地确实很有道理:眼下十五万太平军皆在鄱阳湖口与他谢安的八万大梁军对峙,如此,太平军在鄱阳湖东岸山林的粮仓必定是守备空虚只要请豫章郡知府孔焉提兵从后方袭击太平军的粮仓,势必能一举烧毁太平军的粮草。

紧接着,谢安也亲眼目睹了那场大火,这让他下意识地觉得彭泽郡知府于沥的谋略已经成功。

但是谢安之前却忽略了一个极其致命的问题,那就是他对这整件事的判断,完全是建立在那彭泽郡知府于沥口述的基础上,而事实上,谁又能证明那彭泽郡知府于沥是否值得信任呢?

难道就因为于沥曾与太平军天权神将魏虎打了一场,险些命丧于后者手中,就能冒然地将他视为丨自己人

搞不好那也只是苦肉计罢了!

想到这里谢安连忙叫来了大梁军主帅梁乘。

“梁乘,去请于大人过来……另外,叫西营的将士们暗中盯着那四千彭泽郡官兵若那四千人有任何异动,直接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梁乘闻言微微皱了皱眉,惊愕说道,“大人,您这是······”

可能是猜到了梁乘的心思,谢安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本府方才想了又想、思了又思感觉整件事有点不对劲······那彭泽郡知府于沥,很有可能是太平贼军的内细……”

“什······什么?”梁乘惊地猛吸一口凉气,满脸震惊。

“嘘!”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谢安低声吩咐道,“莫要声张!本府也希望那只是我杞人忧天,不过为了谨慎起见还是要试探他一番!—你且照本府所说的行事!”说着,谢安叫梁乘走近,附耳对他细细说了几句。

梁乘听得连连点头,在抱了抱拳后,按照谢安所言去请彭泽郡知府于沥。

不多时,彭泽郡知府于沥便在梁乘的带领下来到了军中帅帐·……

一撩帐幕,于沥微微一愣因为他发现帐内站满了大梁军的将领,拱了拱手他恭敬说道,“下官莫不是来地不巧?——听闻谢大人召唤,下官匆匆忙忙赶来······谢大人莫非正在向诸位将军下达出兵将令?”

坐在主位上的谢安微微一笑,对此不置褒贬,招手请于沥走到帐中,继而上下打量着于沥,只看得于沥满脸的不自然,一脸困惑地查看着自己的穿着。

而就在这时,却见谢安眼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似笑非笑地说道,“于大人呐,出兵之事暂且放置一旁,有件事,本府很是不解,还望于大人替本府解惑!”

于沥愣了愣,拱手恭敬说道,“大人请讲······”

“是这样的,昨日帐内酒席宴间,于大人曾说过一句,丨而如今形势则大为不同,谢大人带八万大梁军到此,虽人数尚不及贼军,可终归大梁军训练有素、兵甲齐备,岂是太平贼军可挡?丨——对么?”

“是……”于沥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那好,本府来问你,于大人究竟从何得知,本府此行率领的是来自与大梁的精锐军队,又从何得知本府手中有八万兵?”说到最后,谢安的眼眸中尽显一片冷冽之色。

“…···”于沥张了张嘴,似乎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这让密切关注着他的梁乘皱了皱眉,朝着帐口方向努了努嘴,当即,便有两位大梁军将领不动声色地站到了帐口位置,右手虚按刀柄,神色肃然地盯着于沥的一举一动。

似乎是意到了那两名大梁军的举动,于沥转头瞧了一眼身后,!皱了皱眉,一脸错愕地对谢安说道,“谢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呵呵呵,”淡淡一笑,谢安脸上表情一变,猛地一拍身前桌案,沉声喝道,“于沥,太平军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叫贵为彭泽郡知府的你,甘心事贼?”

冷不防被谢安这么一喝,于沥浑身一震,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继而双眉紧紧皱起,望着谢安微怒说道,“谢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某身为大周臣子,岂能效力于太平贼军?”

“那好,你解释一下,我全营上下仅挂着周丨字旗号·你究竟从何处得知,本府手底下的将士们来自于大梁!”

“…···”于沥张了张嘴,隐约可见层层汗珠从他额头渗出,忽而大声喊道·“大人,误会啊,误会,下官昨日入营时,见军中将士雄壮威武,心下惊叹,是故询问了营中一名士卒……”

“哦?”谢安轻哼一声·冷笑说道,“苟贡、丁邱,你二人陪于大人去·将那名士卒带来见本府!”

“是!”苟贡、丁邱二人抱了抱拳,走向于沥,口中说道,“于大人,请吧!”

“这······”于沥张了张嘴,抱拳对谢安苦笑说道,“大人,军中八万将士,这让下官如何找寻那位士卒?这不是大海捞针嘛!”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本府了……拿下!”抬手一指于沥,谢安沉声喝道。

话音刚落,苟贡、丁邱二人欺身上前·一举将于沥扣下。

“大人,冤枉啊,下官冤枉啊……”连喊几声冤枉·于沥目视谢安,带着几分微怒说道,“谢大人无端诬陷忠良,岂能服众?——于某不服!”

帐内有些大梁军将领闻言微微皱了皱眉,望向谢安欲言又止。

似乎是注意到了这一点,谢安在小丫头王馨的搀扶下,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目视着于沥沉声说道,“于大人·姑且再叫你一阵于大人,要判断于大人是否是太平贼军内细,此事简单地很!——照你所言,太平军在鄱阳湖的粮仓应该已被豫州郡知府孔焉所袭,一把大火将贼军的粮草烧毁,因此,对过那十五万太平贼军势必会退回荆州……那好,我等就静观其变,看看对过那十五万太平军是否会照你所言,仓皇撤退!——倘若真是本府误会了你,本府他日负荆请罪,亲自叩首向你道歉;反之,倘若你当真乃太平贼军内细,就别怪本府以暗通贼军的罪名将你处斩祭旗!——苟贡,将此人押下,严加看守,不得有失!”

“是!”苟贡重重一点头,继而拍了拍手,当即便有数名东岭众刺客入内,用绳索将于沥绑地严实。

“谢安,你无端诬陷忠良,必遭报应,他日本官定当上表朝廷参你一本,参你怯战不前、延误战机,致使大好时机流逝······”骂骂咧咧的于沥,终究还是被那数名东岭众刺客押下去了。

望了一眼那尚自摇摆不定的帐幕,谢安拍了拍手,面色自若地说道,“好了,诸位,暂罢出营追击太平贼军的计划,吩咐全营将士固守营寨,不得擅自出营,违令者军法处置!—都散了吧!”

帐内众大梁军将领面面相觑,待抱拳向谢安行了一礼后,纷纷离去,只留下面露犹豫之色的梁乘。

待众将领皆离开后,梁乘走到谢安身边,低声说道,“大人,您有把握么?——您当真就断定那于沥乃太平贼军内细么?”

在梁乘愕然的目光下,谢安微微摇了摇头,叹息说道,“事实上,本府没有多少把握,本府只是觉得,整件事进行地太顺利了······在我军筹措之际,那于沥便出现了,向本府道出那般建议,而在此人赶到的当日夜里,鄱阳湖方向山林便起大火……太巧了,巧地叫本府不禁心生怀疑,再者……”

“再者?”

抬头望了一眼鄱阳湖方向,谢安喃喃说道,“似那等多智堪称妖孽的智者,本府府上也有一位,绝非是如此轻易便能钻她空子的···…莫贪小利,否则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梁乘只听地一头雾水,下意识地瞧了一眼歪着脑袋满脸困惑的小丫头王馨,怎么看也不觉得这个看上去就很呆的傻丫头是什么智者,也就很识趣地没有接话,抱了抱拳后便退出帐外。

而与此同时,在距离谢安兵营三十里外的太平军营中帅帐,天上姬刘晴正注视着摆在桌案上的行军图,皱眉思忖着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名太平军将领匆匆走了进来,叩地抱拳禀告道,“启禀公主,按照公主的吩咐,我军已有两万将士向西撤退……”

“唔,”刘晴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问道,“周军那边可曾派斥候监视?”

“回禀公主·不曾看到斥候,不过却有一些身手敏捷的家伙监视着我军的一举一动,估计是那谢安手底下的刺客,不是东岭众刺客便是金陵众刺客!”

“很好·就让这些人将我军丨已准备撤退的消息丨传给那谢安吧,我就不信这样那家伙还不动心……”说着!刘晴脸上不禁露出几分笑意。!

正如谢安所猜测的,那彭泽郡知府于沥确实是太平军的人,是刘晴故意放到谢安身边的,为的就是将谢安从那堪称乌龟壳般坚硬的营寨中诱出来,为此·刘晴不惜让于沥与天权神将魏虎假亦真做厮杀了一场,牺牲了数千将士的性命。

尽管那些彭泽郡的官兵大多并非他太平军的人,可要知道·只要身为彭泽郡知府的于沥掌握在她刘晴手中,那么她势必能够随意指使彭泽郡的官兵,换而言之,那些官兵与她手底下的太平军将士无疑,可想而知,刘晴此番为了引出谢安,究竟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

“虽说被谢安那家伙在此阻截了数日,不过应该不至于对日程造成多大影响······”目视着行军图,刘晴喃喃说道·“周国朝廷应该无法在短时间内派援军赶至,唔,如此·只要除掉了那谢安八万大梁军,整个江东应该不成问题,到时候派人封锁江面·不善于水战的周国军队断然无法攻入江南……”

说到这里,刘晴连连点头,皱紧的双道秀眉亦舒展开来,带着几分轻松口吻问道,“去探探那谢安军营的动静!——算算时辰,那谢安差不多该提兵攻打我军了!”

“是!”那名太平军将领抱拳而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那名太平军将领去而复返·表情显得有些古怪。

“启禀公主,那谢安军营毫无动静!—整个营寨安静地很·丝毫没有要提兵攻打我军的意思……”

“什么?”刘晴闻言愣了愣,继而释然般轻笑说道,“真是谨慎呐……看样子,若是不等到我军十五万人皆数撤离此地,那家伙是不会率军出来了······也罢!吩咐众将士,向西后撤六十里!”

“是!”

大约半日光景,十五万太平军分成数波,缓缓向西撤退。

期间,刘晴带着枯羊、魏虎等寥寥数人,在距离谢安军营大概七八里左右的山丘上登高眺望。

可让她难以置信的是,她手底下那十五万大军明明已向西撤出至少二十里地,然而谢安军营中依然还是那般平静。

“难道是那谢安还未得知我军撤离的消息?”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刘晴暗自压下焦躁的心情。

忽然,魏虎眼睛一亮,手指周军营寨喜声说道,“公主,周军营寨开启寨门了!——他们中计了!”

在刘晴下意识转头观瞧的同时,枯羊亦转头望向周营方向,而让他们目瞪口呆的是,周营内只出来一小拨人,粗粗一数,恐怕只有百来个。

“斥候么?——真是谨慎呐!”刘晴嘀咕一句,有些焦躁地揉了揉脑门,不得不说,对面像谢安这样谨慎丨的对手,她实在有些懊恼。

说实话,刘晴原以为谢安是谨慎起见,故而派了那百来个人出来探查他们太平军的动静,可让她目瞪口呆的是,大约半个时辰后,她忽然发现,她再次叫手下部将督造的营寨,竟然再一次地起了大火。

她这才意识到,那百来个人并非是斥候,而是为了烧妯那座还未彻底修建完毕的军营而去,毕竟眼下她十五万大军皆向西撤离,尽管对方只有百来个人,却也足以将这座军营放火烧毁。

比起追击我军,更在意于烧毁我军的营寨么?

刘晴微微皱了皱眉,心下计算着此番的损失,而就在这时,她忽然瞧见那一小拨人在烧毁了她的军营后,竟然返回了周军大营,此后,整个周军大营再无任何动静。

一个时辰过去了,周军营寨毫无动静······

两个时辰过去了,周军营寨依旧毫无动静······

四个时辰过去了,周军营寨飘起了袅袅炊烟,似乎那些大梁军已在准备晚饭······

“看样子,周军似乎是不会出来了……”魏虎一脸古怪地说了句,继而好似想到了什么似的,悄悄打量了一眼身旁刘晴的面色,却见她整张脸憋得通红,眼中尽是愠怒之色。

这样都不出来?

自己明明替那谢安营造了这般有利的局面,他竟然也不出来?

那家伙真的是男人么?

自己费心费力,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引诱他出兵,结果这厮就派了百来个人再次烧了自己的军营便心满意足地回营了?

太无耻了……

怎么会有这种人?

又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一直等到夜幕将近,见周军营寨依旧是毫无动静,刘晴黑着一张俏脸下山了。

当夜,周军毫无动静。

次日,周军依然没有要出营追击太平军的意思,就仿佛谢安打定注意钉死在湖口这块地上。

无耻之徒!

心中无休止地暗骂着,刘晴无奈地在七月二十九的凌晨,叫麾下十五万太平军再度回到了被两度烧毁的营寨废墟。

白白虚耗了数日,她与谢安对峙的局面,再次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