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觉得整件事都很可笑,所以就交给姜旦自己处理了, 不管他处理成什么样都无所谓。
因为, 她很同情姜旦。
身为大王,他就像是一个坐等所有人刷的BOSS, 一块香喷喷的蛋糕, 一头待宰的猪, 总之,在他之下的所有人都想从他身上瓜分好处。
但同时, 大王又被天然赋予了许多人设,比如他必须要坚不可摧,必须肚大能容。
没人会觉得姜旦被骗了以后可以哭, 可以生气,可以委屈。
他可以愤怒,但太生气就是他小心眼, 他必须精准的把握这个度——但生气时谁能控制脾气呢?
现在姜旦睡婢女睡出个孩子,这个婢女身份还不同的事已经在乐城传遍了。这本来也是人家的手段之一,把这件事闹大,来让姜旦束手束脚。
姜姬之所以不管, 是因为她觉得这是一个现成的教学机会, 可以让姜旦学着自己做主了。人如果连自己的事都不能做主,那就太可怕了。她已经把姜旦推上了大王的位子,就不能让他继续当一个只知吃睡的傻子,她供得起是一回事,姜旦是不是真的被养成了蠢猪傻瓜是另一回事。
从她放手起, 就听说姜旦在殿中先是发火,要把那个把亲妹妹当婢女送给他的世家子给抓过来打一顿;等情绪沉淀之后,他又开始委屈,他对姜仁说“孤这下非要娶那妇人不可了!她这么狡猾,娶进来后,孤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然后他的应对就是闭门不出,再让姜仁到她这里来,求她出手。
姜姬痛快的拒绝了他!
然后姜旦就害怕了,对姜仁哭“都是因为他们!现在姐姐生我的气了!”
姜仁不得不再三告诉他“公主没生您的气,公主说这是件小事,让你想怎么出气就怎么出气。”
但姜旦被龚獠教得很好,至少他现在就开始忧心这个还没落地的孩子会不会造成姜氏王朝的一次动荡。他没有把这个孩子忘到脑后,也开始思考这次主导的这个家族有什么野心。
但由于龚獠教的太好,他想的都是这个家族打算把孩子生下来后把姓姜的都杀光,再借着这个孩子来独霸鲁国江山。
然后就继续惶惶不可终日。
其实这件事有一个很简单的解决办法:杀-人。
不管是只杀那个女人,还是连那个家族都一气杀光,都是简单、快速、有效,不留后患的解决办法。还有震摄之效。
但姜姬发现,姜旦从一开始就把“杀-人”这个选项给跳过了。
她问姜武:“阿旦杀过人吗?”
姜武抬头,两人看着对方半晌后,他起身:“我带阿旦出去练练吧。”
这真是教育的缺失。
她深深叹了口气:“他射过鸟,也射过兔子狐狸,先从杀大型动物开始吧。”
但这并不意味着敢杀老虎的人就敢杀-人。可就算她想到了,又能怎么办?从现在开始绑着姜旦去刑场观刑吗?
只怕适得其反。
只能一步步来了。
姜智回来了,姜旦就有了商量的人,就连姜仁都松了口气,跟姜智悄悄说:“我观大王,似乎有不舍之意。”
姜智道:“对那女子?”
姜仁道:“那女子确实貌美,兼温柔可人,如果不是这件事,她只要说有了身孕,哪怕是个婢女,也会叫大王给接进宫来了。”等进了宫,生下孩子,不论男女,日后都未必会比王后差。
大王对王后是由怜生爱,但他对这女子,却是实实在在的年少慕艾。
姜仁道:“只可惜……唉……”连他都觉得,如果这个女人当真是婢子就好了。
姜智笑道:“你觉得可惜,有人比你更可惜。”
两人一齐大笑起来。
姜仁服侍姜旦多年,两人相依为命,姜旦还有些天真的少年气,他却不会如此。如果不是看出姜旦有不舍,他早在姜智回来前就下手杀了此女了。
姜仁说:“此妇仍在宫中,当日我在帐外听到就没让她走。”
姜智:“什么?可是大王……”他恍然大悟,姜旦以为这个女人当时被他赶走,已经跟家人回去了,但姜仁却把此女给拦住留了下来。
也正因为这个,那家人见这女子留在宫中,宫中却一直没有动静,只听说大王发怒,但他们家却没受到斥责,不管是公主、龚大夫、还是姜大将军都没吭声,就以为此事成了八成,只差临门一脚,这才在乐城里散布流言,催促大王早日下定决心,迎娶此女。
姜仁问:“现在要如何是好?”他当时是觉得这女人放在宫里如何处置都由他们作主,放她回了家,那就由不得他们了。一旦那一家把这女人藏起来,等十个月后瓜熟蒂落,这家抱着孩子进宫,就更难收拾了。
只怕非一个夫人之位不可。
姜智道:“你没有让人折磨她吧?”
姜仁摇头:“我让宫女好生照顾,还有以前照顾王后的宫妇也送过去了十个。”
姜智:“人在哪里?”
姜仁:“就在后面。”
姜智沉思片刻,转身进去了。
结果姜旦跟他说过话后,心事就没了,现在睡得正香呢。姜智不忍心叫起他,干脆由着他睡,睡到天黑,姜旦才醒,姜智又让人准备吃喝的东西,等他吃饱喝足,精神正好,姜智神神秘秘的说:“大王,我把那妇人找来了。”
姜旦吓了一大跳:“她不是在他家吗?”
姜智说:“就是从他家里夺来的,我还让人用了迷药,让她以为从那日起就没出去。”
姜仁在旁边听着,先是着急,后来就明白姜智是在替他收尾。但为什么要让大王见这个女人呢?大王不舍得她,怎么能狠下心处置她?
以前有这种事,不都是他们两人商量着解决吗?
姜智说完,就见姜旦开始发愁。
姜旦是喜欢小星的,不止是一般的喜欢,是那种见不到会想念的喜欢。不然他不会一再的提议交换婢女这种游戏,明明第一次是别人提起的,他当时还只是想见识一下别人家里的婢女是什么样。他一开始只是好奇而已。
小星在人多的时候头都不敢抬,两人独处时却很爱说话,声音又小又轻又快,像小鸟在叫。她一看他,脸就红了,眼睛会发亮。
而他看到她,不止是身体发热,连胸口都会发热,又热又胀。
两人在一起时,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天就黑了,她就该走了。
而在没人时,就着窗外的阳光,她在榻上就像一尊玉人,像冰雕成的一样,他有时都怕她会化在太阳下。
但以前想起来让他胸口发热的面孔,在那一日后,就化作血盆大口,面目狰狞的女鬼,让他恐惧。
小星的话回荡在耳边,而他已经想不起当时她是什么样了。她的表情是不是还那么羞涩?她的眼睛还会发亮吗?她的脸还在泛红吗?
可是这让他更害怕她了。
……那一日的小星,让他想起了那一天的姐姐。
姜智引路,姜旦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也不知自己见到了她能说什么。
在后面庞大的后宫殿群中的一处宫室内,十个宫女坐在漆黑的屋里,一起看着室内榻上躺着的那个女人。
她们不会说话,也不会发出声音,但小星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睡着。
她害怕这些人会在她睡着后把她勒死。
但她又不敢离开这些人。因为王后也在这里,王后的春华宫离这里不远,她害怕王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杀了她。
小星这几夜都是这么过来的,她睁着眼睛直到她忍不住睡过去,然后又突然惊醒,如此往复。
她不知道家里什么时候才能说服大王,但她觉得快了!
大王是爱她的。
一个女人不会错过一个爱慕自己的男人。她在与大王的相处中越来越确定,大王爱她。
不然,他怎么会看她看到发呆?又怎么会不管她说什么,都专注入神的听着?
大王不会舍得她的。
这时,外面突然进来了一个宫女,她走进来在为首的宫妇耳边说了什么,这些宫女就都站起来出去了。
小星期待的坐起来,望向房门。
一个人先走进来,是侍从,不是大王,小星还没来得及消沉或害怕,第二个人进来了,是大王!
“大王!大王!”小星立刻爬起来扑向大王,不料,被前面这个人给拦住了。
姜智道:“还请淑媛退后,不要冒犯大王。”
小星渴望的看着大王,悲泣道:“大王!小星日日夜夜都盼着能见到大王!大王不爱小星了吗?”
姜智看大王都僵在门口动弹不得了,可见确实如姜仁所说,大王心系此女。
他感慨又心疼的看了一眼僵立的大王,第一次爱上一个人,竟然是这种结果。
姜旦镇定了些才往前走,目不斜视。
姜智尽职尽责的拦住小星,等姜旦入座后,才允许她坐在离姜旦十步远的位置。
小星当着这个不认识的人,也不好像之前那样跪在大王膝下,而且以前她是婢女,现在她是著姓之女,身份不同,行为举止都要注意了。
她只能不停的哭泣哀求大王。
“求大王怜惜奴奴……奴奴腹中还有大王的骨肉啊……”
姜智看大王看着这个哭泣的女人,他也快要哭了。
他的手紧紧抓住膝上衣服,双眼死死的盯着这个女人,整张脸都盛满悲伤与无助。眼泪含在眼眶里,不敢掉下来,身体在发抖,却喊不出痛。
姜智低下头,不忍再看,他转而看这个女人。
她看起来有持无恐。虽然在哭,却看不到绝望与恐惧,反倒像是笃定的孩子,等着父母来抱,来哄。
哭只是手段。
“大王,大王。”小星哭叫道。
姜旦费力的张开嘴:“……你回家去吧。”
小星震惊的张开眼睛,从姜旦进来后,第一次专注的去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姜旦:“你不是席责傅的婢女,孤就不能留下你了。”
“大王!我是席家之女,大王仍然可以留下我啊!”小星尖叫。
姜旦已经越说越顺利了,他摇头,“孤不能留下席家之女,却可以留下席家之婢。”
小星终于听懂了,她茫然又无措的望着姜旦,手无意识的抚上自己的肚子:“可是大王……我已经有了你的孩子啊……”她若是婢女,所生之子就不能称公子。
眼前的大王,终于不再熟悉,变得陌生而冷酷。
“孤有弟,国有太子。”姜旦的目光第一次放在她的肚子上,小星立刻用两只手护住肚子,“你腹中子生而不祥。”姜旦平静的说,“若产下为男,则为奴;若产下为女,长大后容貌殊丽,性情温柔,则可为公主。”
小星听到耳中,竟然一时不能明白。
大王说完,起身要走,她想扑上去,却被不知何时进来的宫女给团团抱住,眼睁睁看着大王离开。
小星尖叫:“大王!大王!难道你不爱我了吗?大王!”
姜旦逃了出来,像要逃开身后的声音。
等他气喘吁吁的站住,姜智在身后扶住他,“大王,这里黑,小心摔倒。”
姜旦眨掉眼中的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姜智说:“孤做对了吧?”
姜智不说话。
姜旦自己往下说:“孤喜欢她,就留下这个婢女。席家无女进宫。等她生下孩子,看男女,如果是男孩,就送到宫内侍童那里,以后长大就是个侍童;如果是女孩子,孤希望她日后会像姐姐。”
姜智说:“大王,以子为奴……会不会不太好?”
姜旦摇头,“这样就好。姐姐为了孤,至今不让阿扬出来,现在国中人人知道孤是大王,却没几个人知道阿扬是太子。孤如果再有了一个儿子,阿扬只怕下一刻就要死了。”
姜智:“大王爱护手足。”
姜旦失笑,怅然道:“孤如果真爱护他……”就不会坐视阿扬一日日在殿中枯坐了。
但今日的鲁国是姐姐费尽心血建设而来。
他绝不会去破坏姐姐的心血!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安,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