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只见一个穿玄色深衣的小孩子叫了一声就跑向姜元, 姜元蹲下将此子抱起, 回座,两张脸一起转过来时, 眉眼之间十分相似。
蒋盛目光火热,炙炙逼人。
周围的人一看,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都不由得皱起了眉。
这蒋家小儿太露相了!
就算人人都知道姜元归国,出了大力的冯家与蒋家肯定会占大便宜, 而不管两家私底下怎么不对付, 在对待姜元的事上,两家肯定会站在一起。就像刚才, 二家联手逼迫姜元。
可知道归知道,你一副已经将公主装进口袋的模样也难免令人厌恶。那毕竟是鲁王!以臣欺君,大逆也!
蒋伟冷眼旁观,他早知道蒋家和冯家会成为第二个赵家, 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就算兄长已去, 蒋家大乱,只要蒋家有人略微出格, 就会立刻人人喊打。
他再看蒋盛, 见此子仍茫然不知, 更觉心寒。早年将他送到樊城时, 看着也是聪明懂事, 这些年也是年年相见, 在家时也不见他如此浅薄。现在看, 是他一叶障目了。他在长辈面前乖顺,但在外人面前却是另一副面孔——自高自大。
座上的姜元怀抱姜姬,疼爱非常,姜姬也配合着做小儿态,问一答一,说坐船怕不怕?她说不怕,水好大~
问离开爹爹怕不怕?她还是说不怕,因为有兄姐相伴。
底下的人听到还有兄姐,四下交头接耳,互相探问。
“何来兄姐?”
“是那养兄养姐吧?”
姜元哄了一阵孩子,抱起她对众人道:“小儿渴睡,大家回吧,明日我在这莲花台恭迎各位。”
蒋伟和冯营都起身告辞,其他人也跟着随大溜。
冯营道:“大王安歇,晚间有侍卫执戟守护大王。只是宫中侍人少,要委屈大王了。”
蒋伟趁机道:“臣有三女,粗姿陋颜,愿送给大王,任凭驱使。”
姜元抱住姜姬道:“你有女,我亦有女,我怎么忍心让你的女儿来侍候我呢?蒋公快归家吧,多日未归,家人想必早就望眼欲穿了。”
但蒋伟献女却是给其他人开了个头,见姜元拒绝了蒋伟的女儿,底下其他人家想到姜元不好用蒋伟的女儿,用他们的却是无妨的,一个个都不急着走了,争着要把女儿送进宫中。
姜元颠颠姜姬,柔声道:“儿累了?”
姜姬打了个哈欠,往他肩上一趴。
底下纠缠的人不约而同的噤了声。姜元也压低声音,对众人使眼色,一边轻轻拍姜姬的背,一边冲他们摆手,蒋伟不动,冯营当先躬身退下,其他人也只得跟着退下去了。
蒋伟留在最后,姜元当然不敢简直粗暴的把他撵出去,再看蒋盛就站在不远处,目光殷切的望着这里。
“蒋公明日几时来?”
蒋伟道:“臣多日未归,家中事务繁杂,更有家兄丧事未办,只怕这几日都来不得了。”
姜元愣了下。他推测刚才蒋伟和冯营一搭一唱要他发国书,至少说明这两人对王玺的下落是有数的,不过在等他提出交易条件而已,他刚才那么说,明摆着是希望明日能跟蒋伟私下谈条件,他的姿态都摆的这么低了,蒋伟却说这几天都不进来了!
姜姬感觉到姜元抱着她的胳膊都僵硬了,可见是被蒋伟的话吓着了。
姜元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眼姜姬,叹道:“我儿年幼,以前还有陶夫人与她相伴,如今却无人照顾,实在叫我放心不下。蒋公家中女儿如果能给我儿做个伴就再好不过了。”才说不收人家女儿,现在又改口。被当成借口的姜姬在姜元背上翻了个白眼。
蒋伟一改方才在人前荐女的积极热情,冷冰冰的说了句:“臣回家与老妻商量一二吧。”说罢一拱手,走了。
姜元看着他走远,硬是不敢再叫回来,只好作罢。
没了别人,只剩下“父女”二人,姜元也没有过河拆桥,他放下姜姬,笑道:“肚子饿不饿?在路上吃的什么?”
姜姬:“干饼。”她想了想,加了一句:“有些干,不好咬。”
姜元笑道:“爹爹也饿了,叫他们送些吃的来吧。”
姜姬扯着他说:“爹爹,姐姐与哥哥还有弟弟都在外面呢。”
姜元道:“我让你二哥去带他们吃饭,你跟爹爹吃。”
姜姬浑身寒毛直竖,马上说:“我跟姐姐们一起吃,爹爹快休息吧。”她说完就站起来往外跑,姜元喊了两声见叫不回来,哑然失笑。
怜奴此时方敢过来,他可真怕这小公主看到他,当众一口叫穿是他杀了陶氏,那姜元就是不想杀他也非杀不可了。
“公主想必是离不开姐妹的。”他试探的说。他觉得姜元对姜姬的态度特别奇怪。说不珍惜,见谁都不忘把姜姬挂在嘴边;说珍惜,昨天到今天,他一个字都没提起姜姬,进城时也不见他想起还有个女儿没到。
姜元笑着点头。
怜奴道:“要让公主住在摘星楼……可是那里还没有收拾,现在一个人也没有。”
摘星楼只有历代鲁王上去过,前面的朝午王也曾登楼赏星,自然是带着美人的,不过据说是楼太高,朝午王眼花头晕就下来了,后面他不再去,那里自然不会有人收拾,只怕现在里面的灰都积的有一尺厚了。
他这么说,自然是想看姜元会把姜姬放在何处。如果说等摘星楼收拾好再搬,以宫中现在的人手而言那也不知是猴年马月,收拾好之前住在哪里呢?是会随便找个伪王的美人的屋子往里一塞,还是与姜元同住金潞殿?
姜元道:“我儿当然是住摘星楼。”
怜奴好像明白了点什么,道:“自该如此。”他露出个笑来,看来这个公主住进摘星楼后,再出来就是出嫁的时候了。
天早就黑了,冯营出来后就把冯瑄给带走了。姜武和姜谷的身体都还很虚弱,特别是姜谷,站在殿外让风吹上一阵就站不稳了,只得避在背风处蹲下,姜粟抱住她,希望能让她暖和点,姜武也站在风口挡着风。
姜旦是早就困了,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死撑着不肯睡,一直念着“炖猪肉”。
姜姬跑出来一下子竟然没看到他们,因为这宫里竟然晚上是不点灯的,外面一片漆黑。
还是姜武看到了她,过来把她给带过去,“见到爹爹了?怎么样?”
姜姬看到姜谷蹲在那里,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又烫起来了,发愁道:“见着了,说要留我吃饭,我担心就来找你们了。”省得你们被姜奔不知道带到哪里去,进了莲花台才发现,这里真的太大了,人却不见几个,简直像个空城。
姜武说:“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姜姬也不知道,前后左右一个人都没有,不说宫女、宫侍,有个侍卫也好啊。
幸好过了一会儿,姜奔举着一只火把跑过来,左右一望,指着前方黑洞洞的一个地方说,“那里,爹说让姜姬住在那儿!”
然后他就要领大家过去,姜姬问:“晚饭一会儿给我们送过去?”
姜奔明显卡了壳。
她就知道。这么少的人,连个领路的都要叫姜奔来,他今天才到,能知道个屁的路。一会儿怎么可能会有人特意去给他们送饭?
姜奔犹豫说:“爹说过让我带姜武他们去吃饭。”他看向姜姬,明显没提姜姬,可让姜姬和姜武吃一样的也不对。
姜姬对姜武说:“那你就先跟姜奔去把饭端过来,干脆带走吃。”
姜粟忙道,“我也去。”
姜武和姜粟抱了一大筐饼,又提了一瓮汤,姜奔则是抱了一筐的烤肉,肉应该是烤好有一段时间了,全凉了,但也有香味飘出来。姜旦闻到香味就精神了,一下子坐起来,“肉!”
姜姬引诱他:“你跟着二哥走,一会儿二哥给你吃肉。”
姜旦就去抓住姜奔的衣角,亦步亦趋的跟着,姜奔的筐抱得高,他也看不到里面是什么肉,一个劲的喊:“炖猪肉!”
姜奔为了照顾他,走得很小心。这样反而更安全,因为第二天早上姜姬才看到,他们走的路两边都是水,回廊是没有栏杆的,石廊下就是细细的水流,莲花就开在他们的脚边。
而晚上走的时候,她只闻到了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莲花香气。
姜奔一手举着火把,等走近她才看清,他带他们来的是一座两层的高楼,很意外,她到这里来以后所有的房子都是平房,最多建得高大些,这竟然是一座两层的楼。还是木头的。
“就是这里。”姜奔快步跑上玉阶,玉阶凉滑,还有干枯的荷叶落在台阶上。宫殿无门,径直可入。他跑进去想找到在金潞殿里看到的那种油盆,可这里的盆是空的,这下怎么点灯?
姜姬跟在姜奔身后慢慢走进去,里面更黑了,伸手不见五指。脚底下踩到了各种东西,脆脆的像是干枯的树叶,另有一种软绵绵轻飘飘,一踩一空的不知是什么。
她跑到姜奔身边,拉下他握着火把的那只手往地上照,才看到地上有很多巨大的灰团,她蹲下仔细看,原来是已经破到不成样子的布,可能是原来挂在这里的帘帷。
姜武几人也都进来了,因为殿里没有风,但却更阴冷。
“去二楼吧。”姜姬仰头看,二楼应该会更亮一点。
二楼应该是用来赏景的,窗门全部打开,月光照进来,明亮如昼。摸黑半天的几人全松了口气,姜武把陶瓮往地上一放,把姜粟抱着的饼也接过来,说:“先吃饭吧。”
姜奔想走,被姜武叫住:“一起吃吧。”
姜奔犹豫一下,说:“你们这里的灯没有油,我去找些油来给你们。”
姜姬说:“今天太晚了,吃过早点休息,明天再找油。你也过来吃吧。”
姜奔这才坐下来,几人围坐在一起,汤里放了很多东西,有肉有菜有米,喝一碗又解饿又解渴,干饼是今天新烤的,吃起来很软很香,这面肯定筛过好几遍,烤肉最硬最咸,姜姬吃了一口就不碰了。
几人吃完后,姜奔还是走了,带过来的东西都没吃完,明后两天没人给他们送饭也饿不死人。姜姬今天也累惨了,虽然地上都是灰,但看这里桌榻也都积了几尺后的灰,躺哪里都没关系,所以吃完她找了个地方就躺下准备睡觉了,却看到姜武拿了几块饼和几块肉,提起陶瓮,一起摆在一张桌上,跪下磕了个头,才回来关门关窗。
门窗都关起后,屋里不再进风,纵然黑得什么也看不见,他们几人挤在一起睡,也觉安心。
姜姬睡在姜武怀里,小声问他:“那是祭品吗?”给陶氏的。
姜武:“嗯。”他停了一下,叹道:“我爷爷死之前跟我说,让我一定要记得给他供饭,别让他饿肚子。”
姜姬沉默了,这些事是她不知道的,“……以后我们给他们供饭,一定不让他们饿肚子。”
“好。”他搂住姜姬,“快睡吧。”
冰冷的地面,前途未卜的明天。但至少此时此刻,她仍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是属于她的。
姜姬闭上眼,不愿意去想明日醒来后还会面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