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的京城春日融融,杨柳依依,天气越来越暖和,已经有了初夏的迹象,人们都换上了薄薄的春衫,但见京城各坊的大街小巷中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好一派政通人和的繁华景象。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甚至能看到一些金发碧眼的西方面孔,他们都是远渡重洋而来的欧罗巴人,亦即是西洋人。
自从大明解除海禁,开通海上自由贸易之后,西方便掀起了一股东漂“淘金”的热潮,越来越多的西洋人跑到大明做生意和游历,他们的足迹已经从沿海深入到内陆,而北京作为大明最繁华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自然成了西洋人心目中向往的圣地。
这个时候的大明,毫无疑是全球最繁华富庶的国家,没有之一。
这些西洋人背着包袱,手里牵着马,就像乡巴佬进了大城市一般东张西望,满眼的惊叹和崇拜,眼前的宏伟繁华深深地震撼着他们。
周围路过的京城百姓显然对这些长相奇特的西洋人已经见惯不怪了,目不斜视地径直行过,有人甚至还皱眉低声嘀咕几句没见识的洋番之类。
这时候的大明可没有“慕洋犬”,不像现代某些国人,见到白皮面孔便高看一眼,恨不得跪舔,相反,大明的老百姓在外国人面前都有着一种心理上优越感,君不见,除大明以外的人都被称之为夷人或洋番。
尤其是近这几年,大明的国力蒸蒸日上,靖国公徐晋扫灭倭寇,驱逐西洋人,大明水师扬威南洋雄踞马六甲,还分别建立了南洋都护府和东洋都护府。大明立国一百五十多年,终于再次开疆拓土了,大明百姓的民族自豪感自然更加爆棚,其中一个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边塞诗的兴起。
前些年,大明的读书人还习惯了吟风弄月,伤春悲秋,现在开始流行边塞风了,还像雨后春笋般冒出了一批颇有名气的边塞诗人,颇有点盛唐的味道了。
倘若这次徐晋北伐征服鞑靼,彻底解决掉北方这个心腹大患,那大明必然再现大唐盛世,令四夷宾服。
“你嚎,请问这位兄台,大明银号在何处?”一名西洋人拦住一名过路的书生,熟练地拱手行礼问道。
这名书生应该是国子监的学生,一袭秀才的玉色襕衫,头戴四方平定巾,腰间系着一柄长剑。现在边塞诗流行,书生们都喜欢给自己配带一把长剑充门面,试想一下,吟起边塞诗时,再把长剑拔出来花里胡哨地舞上几下,是不是更加有气势?
“咦,你这西洋人倒是挺有礼貌的,不过抱拳的姿势大有问题,理应该如此,左掌右拳,右拳代表勇武,五指乃是五湖之意,左掌五指屈一指,代表四海,左掌掩着右拳,意思是侠不以武犯禁……”
这位书生显然是个好为人师的家伙,喋喋不休地说了近十分钟,直到那名西洋人摆出正确的抱拳礼姿势,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孺子可教也!”
那名西洋人脸上笑嘻嘻,心里却是玛玛屁,陪笑着道:“谢过兄台指正,可否告知在下,大明银号在何处,在下一行人初到京城,身上的现银花完了,打算取些现银住店。”
话说建立银号是徐晋前两年提出的,如今已经落到实处了,全国十三个承宣布政使司均开设了大明银号,相当于央行,其下还有各种合资的民营银号,网点延伸至每个州县,模式跟现在的银行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存钱没有利息,还得交一定的保管费。
所以普通老百姓肯定是不太愿意把银子存到银号里面的,毕竟全部家当加起来也没有几个子儿,但是有钱的地主官僚和商贩就不同了,特别是做生意的,扔带大量的货款赶路,一来太重,二来也不安全,存到银号里换成银票就方便多了,等到地头再找一家银号凭银票取银子,方便快捷,还安全,给点保管费很划得来。
这些西洋人从沿海北上,近万里路途,也害怕中途被劫啊,所以把现银都存到大明银号里,国字头的银号还是让人比较放心的。
此时,书生往东面一道:“沿此往东走过三个街口左拐,然后……!”
只是书生的话还没说完,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忽然骚动起来,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马上骑士一边策马一边高呼:“捷报!捷报!西路军于大青山下抄了土默特本部,斩首九千余级,俘虏俺答的可敦、宰桑等五千余人!”
轰……
瞬时间整条大街都沸腾起来,百姓欢呼奔走相告,那名书生立即跟喝了酒似的,兴奋得满脸通红,大喊大叫道:“我大明北伐之师又打胜仗了,又打胜仗了,哈哈哈,快哉快哉!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书生一边吟诗,一边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手舞足蹈地挥舞起来,那些西洋人不由傻了眼,纷纷后退开去,生怕被这个突然抽疯的书生误伤了。
“吾有一宝剑,夜静匣中鸣。寒光照苍宇,剑气化流星……”
“咳咳,兄台好诗好诗,兄台刚才沿此往东过三个街口左拐,接着又该如何走?”西洋人轻咳两声打断了书生的自嗨。
那名书生不爽地还剑归鞘,冷哼道:“你这洋番好生不懂规矩,吾正诗兴勃发却被汝打断灵感,真真可恼!”说完便愤愤地大步离去,只留下那帮洋人在风中凌乱。
夜色蒙胧,皎月初升,乾清宫养心殿中,嘉靖帝朱厚熜正心情美美哒批阅着奏本,这小子已经咧着嘴乐了一晚上。
这也难怪,今日下午,嘉靖收到了从大同传回的捷报,说是西路军抄没了俺答本部老巢土默特,斩首九千余级,还把土默特万户的所有官僚贵族都包圆了,其中便包括俺答的可敦,另斩获牛羊数十万头,解救两万多名汉奴,真是一场大捷啊!
此外,就连李福达这对反贼父子也授首了,正是喜事连连啊,试问嘉靖能不乐吗?
此时的朱厚熜就好像打了十斤鸡血似的,只觉浑身上下都是劲,通宵批阅凑本都不成问题,不过,嘉靖就算想干通宵,也没那么多奏本给他批阅啊,毕竟送到御案上的奏本都是内阁挑选出较为重要的,其他微不足道的事,一般不会麻烦皇上,内阁自己就处理掉了。
且说嘉靖干劲十足,运笔如飞,不知不觉间便批阅到最后一份奏本了,打开一看,发觉字迹有些眼熟,再一看署名,赫然见到“臣张璁奏上”这五个字。
嘉靖愕住了,脸色渐渐变得复杂起来,张璁被贬已经快两年了,嘉靖都快要淡忘掉这个名字了,此刻忽然见到这个曾经熟悉的名字出现在自己的案头,不禁五味陈杂。
嘉靖是个念旧的人,曾经把张璁视为心腹,当年要不是张璁牵涉到武定侯郭勋谋反一案,再加上张璁跟徐晋不和,嘉靖也狠不下心来把他贬出京去,毕竟张璁是大礼议中第一个支持他的臣子,而且当年张璁的一封《大礼疏》帮了他大忙,让他在最无助的时候,顶住了杨廷和等重臣施加的巨大压力,给亲生父亲兴王争得了名份。
嘉靖默默地把张璁这份奏本读完,然后轻吁了一口气。张璁这份奏本反映了全国驿站所存在的弊端,建议进行全面整改,他所提出的问题一针见血,而且列出的整改方案也很有见地。
嘉靖提起朱笔,在奏本上欣然地批下一行字:准奏,转送兵部与户部具议。嘉靖批示完后搁下朱笔合上奏本,伸了个懒腰喊道:“来人。”
司礼监掌印太监常恩怀在门外闪了进来道:“奴才在。”
“今晚内阁谁当值?”嘉靖问道。
“回皇上,今晚是王(瓒)阁老当值。”常公公答道。
嘉靖嗯了一声,又问:“对了,张璁现在何处任职,朕一时间忘了。”
这位常公公不知是记性好,还是做足了功课,立即答道:“回皇上,张璁如今在山东济南府昌平驿任驿丞一职。”
嘉靖皱了皱眉道:“张璁这份关于全国驿站整改的奏本很有见地,嗯,传朕旨意,即日起调张璁回京任职户部,着内阁明日具议此事。”
常公公小心翼翼地道:“是,奴才这便派人通传阁。”
嘉靖挥了军手道:“去吧!”
常公公正要转身离开,忽然醒起一件事,停下来问道:“皇上今晚在何处安寝?”
嘉靖沉吟了片刻道:“坤宁宫吧。”
嘉靖本来是不喜吴皇后的,但是自去年以来,吴皇后竟然变得越来越乖巧懂事了,侍奉母后也尽心尽力,跟后宫其他妃嫔亦相处得十分融洽,所以嘉靖便对她渐渐改观了,临幸坤宁宫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然而奇怪的,嘉靖临幸次数最少的德妃近日怀上了,反而是吴皇后的肚子一直不见动静,至于之前流过产的淑妃也没怀上,估计是流产伤了身体,始终没有再怀上。
且不说嘉靖如何摆驾坤宁宫,很快,嘉靖要调张璁回京任职户部的口谕便通传到内阁了,今晚在内阁值班的内阁辅臣正好是王瓒,王阁老对此丝毫也不意外,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淡笑着说了两个字:“成了!”
很明显,张璁的那份奏本能出现在嘉靖的御案上,正是王瓒在背后操作的,倘若内阁一直把持在金献民和廖纪这些护礼派手中,张璁的奏本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嘉靖案头的。
在这个阳春三月里,冬藏了两年的张璁终于积蓄够养份,迎来了重生的季节。
前面便提到过,张璁是个十分擅长抓住时机的人,如今朝中有人照应,而他最忌惮的那个人又在鞑靼征战,他便果断抓住这个时机破土而出了。
滋啦……
一道电光划过夜空,闷雷声隐隐传来,刚才还明月高挂的天空竟然黯淡起来,乌云堆积,不久后便沙沙地下起一场中雨来。雨夜中,窗外的蛙声反而更加欢腾了,仿佛期待着盛夏的到来,春生夏长,夏天是成长的季节。
此时此刻,距离京城北边千里之外的察哈尔汗庭上空却依旧皓月当空,俺答的汗帐四周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相当森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就像绷根了的弓弦。
今日下午,明军的前锋已经出现在汗庭南面百里之内了,大战一触即!
此刻的汗帐内,一名形如枯木的老者就坐在俺答的对面,赫然正是大萨满。
俺答神色复杂地看着对面的大萨满,眼神中竟然带有一丝敬畏。
话说俺答当初派人追杀达赉逊时,被大萨满当面质问了,俺答一怒便命人把大萨满囚禁起来,并对外宣称大萨满要闭关辟谷十五天,本意是想活活饿死渴死他,结果十五天之后,大萨满竟然还活着,只是看上去有些虚弱。
俺答这一惊非同小可,要知道负责看守大萨满的都是俺答自己的心腹亲信,绝对不会有人偷偷给大萨满送水送食物的,一个人不吃不喝十五天竟然还能活着,除了拥有神力,俺答还真想不出有其他解释。
如此一来,俺答倒是不敢再对大萨满下毒手了,重新把他当成山神的代言人供起来,而大萨满也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辅助俺答。
这时,俺答提起银壶给大萨满倒了一杯马奶酒,不动声色地道:“明军来了,徐晋生性狡诈,与之对阵,本汗心里也没底,大萨满可有妙计助本汗消灭来犯之敌?”
大萨满微微睁开眼帘,那满脸的皱纹也跟着层层叠叠地联动起来,他竖起一根指头往上指了指。
俺答皱了皱眉:“大萨满这是何意?”
大萨满又竖起三根指头,用苍老而沙哑的声音道:“三日内,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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