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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不羁心里懊恼,正想运气而起,却见一周身银光的大钟比他更快一步凌空飞来,直直砸在应蛇头上!
应蛇原本往天上冲,直接被净妖铃这一下砸蒙了, 身形一滞。既灵看准时机, 再度吟净妖咒, 只见净妖铃在她的默念中飞快升起, 又极速砸下。
这一升一砸只在转瞬,可应蛇却偏偏抓准了这刹那,就在二度砸下的净妖铃马上要招呼上它的头时,它竟然呲溜一下滑出了攻击范围,以至于落下的净妖铃擦着它尾部的切口呼啸而过!
然而应蛇刚扇动双翼,未及窜逃, 那砸空了的净妖铃竟又杀了个回马枪。
这次应蛇再无力回天,被净妖铃结结实实砸在头上!
随着一声让人头皮发紧的刺耳嚎叫,应蛇在净妖铃巨大的冲撞中失去控制, 竟随着净妖铃一齐向斜前方飞去, 势如闪电!
原本从容的既灵呼吸一窒,斜前方的远处正是谭云山观战的阁楼!
对于谭云山来讲, 那个位置已是极远, 可对于净妖铃和应蛇的速度来说, 眨眼便可呼啸而至!
既灵简直要疯, 就说了让他躲远点躲远点非不听,非说相信她和冯不羁的法力!她和冯不羁要是法力无边,还至于屡战屡败?就应该狠下心来把他绑在柴房!
既灵心里已翻起滔天巨浪,应对却毫不迟疑,立刻吟咒。
如利剑破云的净妖铃骤然停住,悬在空中,再不动半分。
可净妖铃是以砸过去的力道推着应蛇走的,应蛇在前,它在后,故而净妖铃是停住了,应蛇却仍在顺势往前去,眼看就要撞破谭云山的窗口!
“躲开——”既灵大喝,同时提气,纵身而起。
冯不羁比她更快,此时已跃起追应蛇而去。
然而他俩的轻功再快又怎么比得上失控的应蛇,更何况脱离净妖铃的应蛇似也清醒几分,在快要冲入谭云山窗口时,它竟还扇动了两下背上的双翼!
谭云山死活要观战是抱着侥幸的,但也不全然是为看热闹,毕竟他也是砍掉过应蛇尾巴的人。要知道砍妖怪这种事和认字一样,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是朋友,别看他第一次砍得恐惧惊慌——虽然他掩饰得很好——这第二次,他已是成竹在胸,只等蛇来!
蛇还真的来了。
早在既灵喊那声“躲开”之前,谭云山就已侧身腾出窗口,然而不是为“躲”,而是为“战”——紧靠窗边墙壁上,手握菜刀,屏息凝神。
心中越静,耳朵越灵,不用看,单凭呼啸而来的风声,他便已能判断出应蛇越来越近……
就是此刻!
谭云山手起刀落,用尽全力的一菜刀狠狠砍在刚飞进来的蛇头上!
刀刃稳准狠地落在应蛇头顶,“当”的一声。
谭云山被震得手心发麻,第一反应是手感不对,没有上次刀切肉断的脆生;接着是疑惑,为何不是预想中刀刃没入骨肉的“扑”声?然后……
没有然后了。
应蛇的尊严只能够允许谭云山思索两个问题。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被菜刀“剁”了却连皮都没被划伤的应蛇触地弹起,一口狠狠咬在了谭云山肩膀。
两颗毒牙,尽入骨肉。
前所未有的剧痛让谭云山一下子瘫软在地,菜刀脱了手,与地面撞出“当啷”一声,然而谭云山已经听不见了,疼到极致,整个人几乎木然。
奇怪的是应蛇也没好到哪里去。
就在毒牙刺破谭云山肩膀皮肉的瞬间,它的身体忽然抽搐起来,不完整的尾巴发疯一样拍打地面,浓烈的灼烧一样的白烟则顺着毒牙与皮肉紧贴的缝隙钻出,与插在它九寸处的桃木剑灼出的白烟如出一辙,就好像那咬在谭云山身上的不是毒牙,而是烙铁!之后随着谭云山的瘫坐,它竟主动松口,甚至可以说是奋力将毒牙从谭云山的肩膀里拔出!
鲜血从毒牙留下的伤口涌出,瞬间染红谭云山肩膀的衣衫。
净妖铃破窗而入,终是稳稳将应蛇的头压着扣进钟内。
应蛇奋力挣扎,几次险些将净妖铃掀翻,但很快赶来的冯不羁和既灵再没有给它逃脱的机会。
前者跃入屋内,猛地扑到净妖铃上,将应蛇狠狠压住。
后者立于窗口,朗声吟出十六字真言:“万方妖孽,尽殁虚空,魂归六尘,入我金笼!”
随着最后一字落下,提在既灵手中的精巧物件朝应蛇射出凌厉金光。
霎时,金光笼罩应蛇全身,妖兽的挣扎慢慢弱下,身形也随之越来越缩小,最终竟肉身全灭,随着桃木剑落地的声音,一团紫色精魂悠悠飘进既灵提着的物件中。
直到最后一丝紫光被吸收,既灵才松口气,接着立刻跳入屋内,奔过去查看谭云山的伤势。
然而有一道浅淡金光比她还快,径自从她手中的物件中飞出,又先一步到了谭云山跟前,咻地没入他胸膛。
既灵怔住,不知何故。
冯不羁也看得清楚,同样一脸茫然。
谭云山肩膀还是疼,疼得要死,以至于牵扯得浑身都不敢动,连抬根指头都不行。但眼神可好着呢,而且那东西发光啊,咻一下到自己眼皮子底下,不想看也看见了,更何况没入胸膛之后,心口那里还暖融融的,像吞了几口热汤似的。
“何……何物?”谭云山龇牙咧嘴,不住倒抽冷气,终于艰难问出这二字。
冯不羁无语,都疼成这奶奶样了,就不能脱口而出一句“什么玩意儿”吗!
既灵回过神,匆匆说了一句“不知道”,而后迅速来到谭云山身边,将法器扔到一旁地上,抬手抓起谭云山肩膀的衣裳……
冯不羁也反应过来,给谭二少疗伤才是当务之急,立刻道:“我帮你……”
“嘶啦——”
随着谭云山肩膀衣裳被既灵干净利落撕开一道大口,冯不羁的“自告奋勇”胎死腹中。
男女有别那是风花雪月时才会惦记的事,若战斗、疗伤时都计较这些,就矫情了。
饶是如此,他依然担心既灵迟疑,结果发现,想太多的是自己。
“哎哟——”
“啊——”
“嘶——”
谭二少嚎起来比应蛇还凄厉。
冯不羁听得不忍,不禁开口:“既灵你稍微温柔点,毕竟他和咱们不一样,就一读书人……”
“他如果真拿自己当读书人就不会举着菜刀跃跃欲试。”既灵声音不大,却字字磨牙。
冯不羁后知后觉,不仅理解了既灵的愠怒,甚至感同身受:“疼、死、他!”
这是谭云山没事,万一真出什么意外,他和既灵拿什么还给谭府?
想想都后怕。
“我已经为自己的草……哎哟嚎……率付出代价了……”谭云山是真心后悔,尤其这会儿看着肩膀上那片血肉模糊,回去把那个鲁莽自己掐死的心都有。
既灵在一片污血中准确找到被毒蛇咬出的两个窟窿眼,倒满朱红色药粉的布块立刻敷上去,而后不管谭云山怎么叫唤,三五下就将其肩膀缠了个结结实实。
不同于上次劈指甲,这次妖气入侵,伤又有些重,她必须第一时间给谭云山的伤口敷药止血驱妖气,至于清血污洗创口那都是三天后的事。
谭云山不知道既灵给自己敷的什么药,但在最初的灼痛后,竟奇异地生出些凉丝丝。这一丝凉犹如雪中送炭,让他绝望的心又重新燃起生机:“这样就可以了……吧?”
既灵一边擦手一边点头:“嗯,三天后换药。”
谭云山:“……”
那嗯什么啊!
既灵余怒未消,故意道:“六天后再换药,九天后再再换药,十二天后……”
谭云山绝望:“要不你现在就送我去找应蛇吧。真的。”
冯不羁乐不可支,终于出了声:“被妖弄的皮外伤,驱除妖气就等于好了一多半,她刚才给你敷的应该就是驱妖气的药,三天后换成普通的创伤药,一直到伤好都不用再换了。”
“皮外伤?”谭云山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抬起了那条好的胳膊,挣扎着比画,“有这么——深!”
冯不羁又同情又好气:“你要是不往上扑,连个皮都不用破!”
谭云山也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但这行动又并非全然没根据:“我以为还能像上次那样剁了它,谁知它的头比尾巴硬多了,我手都剁麻了,刀刃愣是没伤它分毫。”
冯不羁皱眉,他赶来的时候谭云山已受伤坐地,他以为谭家二少根本就是砍偏了,可现下听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你真的砍上了?”
谭云山毫不犹豫点头:“绝对。”
“那就奇了怪了,”冯不羁自言自语似的咕哝,“蛇打七寸,都知道应蛇七寸是最弱,但没谁听说过它脑袋有什么特别啊,刀砍斧凿都不入……”
“还有更奇怪的呢,”随着疼痛渐渐稳定在一个尚能忍耐的程度,谭云山的思绪也渐渐清晰,“它咬上我之后自己倒不乐意了,主动松口往外拔牙,拔不出来就浑身乱扭尾巴乱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咬了它。最后也是它主动松口的。”
“怎么可能,”冯不羁压根儿一点不信,“敢情你那是毒血啊,连应蛇都……”
冯不羁说到半截,猛然看向既灵,似有所悟。
既灵了然:“仙缘。”
“可是不对啊,”冯不羁仍觉不通,“他拿菜刀砍的时候又没见血。”
既灵仔细回忆,终于寻到细微关键:“他去后厨摸菜刀的时候割了手。”
冯不羁:“……”
这人要福气起来,摔个跟头都能捡到金元宝!
谭云山只听懂一分,但一个仙缘、一个菜刀、一个血,足够他串联前后各种大事小事乱猜出九分。
既灵的净妖铃要泡血,冯不羁的桃木剑要沾血,皆因他们的血对妖怪有杀伤力,那如今应蛇碰了自己的血想跑,染上一点自己血的菜刀就能剁掉对方尾巴,自然也是一个道理。
从得知自己有仙缘到现在,谭云山终于真正高兴了一次:“也就是说我的血和你们一样,都能伤妖?”
本以为迎接他的会是同伴的拥抱,结果——
冯不羁:“不,我们的血要浸在法器上才行,你的随便往菜刀抹抹就好用。”
既灵:“连菜刀都不必,应蛇咬了就跑,意味着见血即伤妖。”
冯不羁:“……这哪是仙缘,这他娘的是仙!”
眼看自己就要被驱逐出“同道”队伍了,谭云山马上挽回:“傻人有傻福而已。”语毕还忍痛拍了两下胸膛,无比心诚地又重复一遍,“在下,谭云山,傻人!”
既灵:“……”
冯不羁:“……”
谭二少都这么委屈自己了,他俩再欺负人就过分了。
既灵忍住笑,低头去捡刚刚被她扔到一旁的法器。
冯不羁虽惊讶净妖铃可以变大变小,但毕竟认识既灵的时候就见过了她挂在腰间的小铃铛,可如今地上这个新物件确是第一次见,而且如果他没记错,这玩意儿还刚刚收了应蛇。
“这是什么神器?”冯不羁向来不懂就问。
既灵也不藏着掖着,实言相告:“六尘金笼。”
谭云山见过这物件,就在差一点抓住应蛇却被冯不羁搅和了的那晚。
当时的冯不羁连自己在哪儿都不清楚,怕也是没注意到这东西,可谭云山记得清楚,印象里此物巴掌大小,形似灯笼。
不过这次离得更近了,他才看清此物根本没有巴掌大,只因周身笼着清浅光晕,看起来才大了几圈,实际也就核桃般大,通体鎏金,周身一圈小孔,且那孔开得高低各不相同,孔与孔之间刻有斜线相连,乍看上下起伏,如星斗排布。
六尘金笼,并非灯笼,而是囚笼。
“这是师傅留给我的收妖法器,”既灵从不故弄玄虚,既说了,便和盘托出,“一旦妖魔邪祟被净妖铃重伤,即可用此物收服,尚存一善者,精魂尽散,回归本源,至邪至恶者,精魂入笼,永不超生。”
冯不羁听得出神,他修行多年,见识过的法器很多,却少有如此精妙的。
修行人捉妖,无非两种结果,要么将妖怪打回原形,重新修炼,要么直接灭其精魄,化为乌有。然而前者斩草不除根,后者杀孽又太重,这就让很多修行者只能思量着来,觉得罪孽深重的,那就痛下杀手,觉得还可度化的,那就原形放归。
只有极少数的修行者才会有能收取妖怪精魂的法器,更别说六尘金笼这种能辨别罪孽的。打散精魂回归天地,意味着来日,这些分散的精气有可能因为新的机缘,又成就出千百种不同形态,并非轮回,而是新生;至邪至恶者,即便精魂散入天地,每一丝精气仍带着恶,来日得了机缘,也依旧是孽缘,故而精魂入笼,永不超生。
既永绝恶患,又存好生之德,这样的法器称作神器,不为过。
趁着法师们说话时,谭云山悄悄从既灵手里把六尘金笼顺了过来——当然也可能是既灵没爱搭理他。
相比冯不羁涌动的心绪,谭云山对六尘金笼的态度简单多了,就是好看,好玩,好新奇。单手提着观察半天,他忽然问:“这些孔是何用意?”
看似一圈小孔,实则细数,只有六个,于小孔窥伺金笼内部,除了一团模糊光影,什么都看不清。
既灵见他就剩一只胳膊,还奋力提着金笼使劲往里面看,忍俊不禁:“当收服足够多的恶妖精魄时,就会亮起一孔,不过我师傅用了一辈子也没亮起哪怕一个孔,我就更不敢奢望了。”
谭云山闻言抬头,不解地提着系线将六尘金笼转了半圈,把自己刚刚看了半天的那面呈给既灵看:“这不是亮着一孔吗?”
既灵定睛看去,随即错愕。
只见确有一孔,不知何时已不再泛黑,而是莹莹亮起,透出浅紫色的光,与六尘金笼自身的淡金色光芒交相辉映,连带着其他五孔的黑色都染上一层柔和。
“怎么会……”好半天,既灵才找回自己声音,却仍是不可置信。
冯不羁道:“这有什么不会的,应蛇是上古妖兽,一只顶后世妖孽无数,收了它,亮一孔,没毛病。”
既灵不可思议地呢喃:“但是我师傅说他收了一辈子妖,都没亮起过一孔。”
冯不羁道:“说不定亮过又灭了。”
既灵果断摇头:“不可能,我师傅说只要孔亮,就永不会灭。”
谭云山的声音忽然温柔下来:“那就是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冯不羁鄙视地看了谭二公子一眼,都疼成这熊样就别乱撩闲了!
眼看既灵被这突来的温柔打得措手不及,冯不羁果断施救:“既然亮了就不会灭,那总有全亮的一天啊,你师傅说了这么多,难道没说过如果全亮了,后面怎么办?”
既灵被冯不羁的问题拉回心绪,垂下眼睛沉吟片刻,缓缓抬头:“六孔皆亮,天下太平。”
冯不羁怔住。
谭云山也愣了。
终于,冯不羁先行质疑:“一个应蛇就亮起一孔,那要是把上古五妖兽都抓了,岂不是就可以亮五孔?这天下太平也太容易了吧?”
谭二少点头附和:“除非最后一孔永远不亮。”
既灵也知天下太平谈何容易,但——
“师傅说了,我就信。”
冯不羁被这执拗打败,但又总觉得既灵那句“我信”似曾相识,在脑袋里搜半天,终于想起不久前谭云山说的——
【他们说是梦,我就相信那是梦。】
这俩人在此处简直默契得可以拜个“撞南墙、到黄河、见棺材”的把子了!
谭云山一看冯不羁的脸色,就知道这位法师又琢磨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不过他不在意这些,就像他也不执着天下太平一样,反正太不太平,日子也要过。
相比这些,另外一件“小事”才是他此刻真正的困扰——
“既灵姑娘,”谭云山斯文有礼地开口,一听就是有事求人的良好态度,“刚刚收应蛇精魄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既灵一时空白,下意识道:“嗯?”
谭云山努力保持微笑:“比如有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好像进到我身体里了……”
谭云山的书实在太多,找着找着,他就到了书格后面,这下既灵和冯不羁连他的后脑勺都看不到了,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从书格背面那边传过来,不知是不是密密麻麻的书籍太严实,隔得声音有些发闷。
“我很高兴,因为出去玩一天,就意味着可以坐马车去城外,运气好一点,还可以说动陪我出去的丫鬟小厮们放我下护城河里耍……”
“我记得特别清楚,娘那次派来陪我的是她最贴身的丫鬟,人人都叫她翠姐,可她却总是喜欢穿一身黄裙子,所以我打算趁那次机会问问她,为什么不穿翠色裙子呢……”
“但后来一出去,我就忘了。因为马车没去城郊,而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山上。那里有点冷,但漫山红叶,明明地上落了厚厚一层,树枝上却还是满满火红,美若仙境,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树叶可以是红色的,还有很多我没见过的鸟在枝头上叫,一下马车我就玩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