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警笛呼啸声打破了沉沉的夜色。

警车过去之后，从来不喘粗气的孙武曲从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出现，大口呼吸着垃圾回收站边上污浊不堪的空气，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想，自己可能已经走到了世界的边缘，距离万丈深渊已经近在咫尺。

他拨通了一个朋友的电话，最后吐出几个含含糊糊的字眼，他自己都听不清楚，更不用期待别人能听清楚。

不过，他居然醒过来了，看到了朋友来了，然后又放心地昏死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还没死，又回到了这个让人又爱又恨，暂时还不想离开的非人间。

“你……还会疗伤？”

朋友：“不会给人疗伤，但我会给我的狗疗伤，我养了条狗，那时候被捕兽夹弄伤了，没钱送医院，只好自己摆弄，居然没死，跟你一样。”

孙武曲：“……谢谢。我这块表还值点钱，你拿去……”他抬起了手腕，可是手上的那块表已经不翼而飞了，也许是在慌乱之中遗失了吧。

可是，当孙武曲再次抬起头来，发现自己那块伴随了自己好些年的皇家橡树计时码表，竟然已经到了对方手上！

朋友慵懒不羁的表情，用一根食指像转笔一样玩弄着昂贵的皇家橡树，说：“就是这个？不好意思，我不做钟表设计师好久，也不戴表好久，看到这块表居然起了歹心，已经提前摘下来了。皇家橡树，真是好表子啊。蓝盘黄金壳，这蓝色的表盘好像八角形舷窗望出去看到的大海，而这只表，是英国海军的皇家橡树号战列舰而起的名字。要送给我？受不起啊，我记得爱彼是一个比劳力士更高端的品牌，我从来不看比劳力士更高端的，爱彼不看，百达翡丽更加不看。”

孙武曲：“那你还知道皇家橡树？”

朋友：“嗯，我不主动去看，不代表我不知道，毕竟是在表圈混过的，有土豪朋友喜欢。”

孙武曲：“哦，也是。其实这也不贵，40万买来的。”

朋友吸了一口凉气：“卧槽，果然比劳力士高端的表看不得，这……40万呐，受不起，要不，我卖了，咱俩对半分？”

孙武曲没好气道：“怪不得你老是把贫穷限制了你的想象力挂在嘴边，不能卖，要不，回头等我赚了钱再给你40万的报酬。”

朋友哈哈一笑：“逗你玩儿呢，我也不喜欢卖表，曾经拥有过的表，一只都没卖出去，很多表都是跟自己的过去联系在一起，看到它们，就像看到自己的过去。真是不好意思，我最贵的表只是劳力士，还是间金的，你要是不嫌弃，我跟你交换？这样一来，你就放心在我这儿养伤了，对吧。”

孙武曲：“没毛病，劳力士是好表。”

朋友的间金GMT保养的好，宛如处女，而孙武曲的那只所谓的40万的皇家橡树，跟着主人颠沛流离，已经出现了好几处不可弥合的斑驳，表面上还不如处女劳。

在拿处女劳的时候，朋友看着自己收藏的几只表，百感交集：摩凡陀爱莎，让他想起了枫丹白露一般的女孩儿，她的热情如枫丹一样，火红一片。

浪琴嘉岚，让他想起了一入侯门深如海的守活寡的美丽T大校花校友。

寸金原创的，卖相普通，但拥有一颗ETA2428-2的心脏，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前同事，跟他总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好感，最后鼓起勇气来想打破窗户纸，却因为自己的自行车意外被盗，让她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如同散兵游勇，再也没能组织起有效的告白攻势。

园林表，这是前前前……女友来捧场，引发了巴塞尔表展的围观，进而引起了收藏家的注意，真的是好久好久没想起前前前……女友了。

欧米茄超霸计时，想起了一夜之间翻脸的女友，只因他在拍摄视频的时候追求完美。

原力，你相信的时候它就存在，你不信的时候……好吧，其实，机械表可以被很多东西取代，比如：他的刘海儿手机。有了刘海儿手机，你不需要任何多余的东西。

孙武曲：“你好像有点舍不得？”

朋友淡淡道：“没有，这块GMT，我是最舍得的，虽然它是最贵的。你拿去吧。”

就这样，朋友把这个珍贵的黄金皇家橡树计时表随随便便戴在手上，习惯性的，右手。但也许他待会儿就会摘下来，因为已经不习惯戴表了。

孙武曲看着朋友戴表的样子，有点发呆，因为这浑然天成的男子，真的让人挑不出任何瑕疵，一个风华绝代的美男子，孙武曲自认为是一个粗人，但这么欣赏一个男人，还是头一回。

更难得的是，这朋友好像不知道恐惧和畏缩，包庇一个枪伤的人，对普通人来说是一次艰难的抉择，对朋友来说，似乎不是，他还是那么从容，淡定，好像这是理所应当的，像芙蓉花从淤泥里面钻出来一样，自然而然。

“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孙武曲说道，其实他自己也不是一般人，一般人早就痛死了，可是他强忍着疼痛，就好像这感觉与生俱来是小伙伴。

朋友：“是吗？谢谢。可能没你有趣。我有时候想过你那种生活。”

孙武曲：“哦？为什么？”

朋友：“想干啥，就干啥。我？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你看，我居然买了房，这42平米的小房子，让我感觉自己是一只蜗牛，住在甲壳里面。人家的房车都比我的甲壳大。”

孙武曲：“其实，我反倒羡慕你，居然有房子了，有房贷吗？”

朋友：“没有，刚刚还清了所有的房贷，然后，一分钱都没有了，我居然还有存款重回三位数的时候，真是没想到。”

孙武曲：“三……三位数？侬不是搞笑吧？”

朋友：“嗯，你来得真不巧，本来伤员需要大补的，但是，我这里只有泡面，你看，我晚餐刚刚吃了番茄炒蛋，就着这个汤达人罗宋汤面，味道还可以的。”

孙武曲：“竟然是汤达人？有点轻奢呢。下个月什么时候发工资？”

朋友：“发个屁工资啊，失业了，老板嫌弃我不学无术，没能力开发他心目中的梦之单车。特么单车还有什么梦之的？特别是共享单车方向，整天要考虑的就是维护成本。”

孙武曲忍不住为自己的明天的三餐担忧：“那你有找工作么？”

朋友：“没有，不存在的，这辈子也不想打工。”

孙武曲：“那你是准备卖表？不能卖我这块，我当你是开典当行的，将来我有钱了，会赎回去的。”

朋友：“你也没钱？”

孙武曲：“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最近也走背字，被朋友出卖了，差点丢了老命，只有手上这块表。”

朋友：“那……只好祈祷有人来找我买表，最好是买IWC，这个赚的多。不过，生意越来越不好了，谁叫我不能一直出视频呢？更新是我的硬伤，我这个人毛病太多，最大的毛病就是拖延症。”

孙武曲：“有多糟？”

朋友：“已经两个月没出单了，唉！”

孙武曲：“这……你还是卖表吧，喏，这块劳力士，还给你。”

朋友摇了摇头：“不用，说不定明天就来单了，谁知道呢？把我三位数的存款耗尽再说，至少我有房子对不对？”

孙武曲：“那还要交水电费、上网费、物业费、电梯费、垃圾处理费……”

朋友又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