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方拿着笔记本,按照顾绿章的说辞,正在蓝田县一个叫都要村的地方挨家挨户的问有关傀儡技术的消息。这个小村位于当年上林苑神明台旧址的左近,是最靠近那尊金铜仙人的村落。都要村的历史也很悠久,最远能追溯到西汉初期,甚至在汉武帝建上林苑之前就存在了。
他刚敲开了一户人的大门,这家人留在家里的也是老人,年轻人早就出门打工了。都要村一样是空巢老人居多,老人大都还带着孙子孙女,对外人也比较警惕。沈方敲了七八户人家,才敲开了一家的大门。
这家人院子很大,铸铁鎏金的大门,显得主人的经济实力和左邻右舍不同。
来应门的是一个四十几岁的妇女,长相普通,看着一脸稚气,和本地人格格不入的沈方,显然很疑惑,“你是谁?要找谁?”
“阿姨你好,我是钟商大学的学生,我在做一个社会调查。”沈方说,“我想问一下您知不知道,这里是西汉上林苑的故地?对上林苑的历史有没有一些了解?”他在笔记本上认真的记下,这是他问到的第一户人家。
中年妇女愣了一下,显然被问到“历史”,而不是银行卡或钱,让她有点迷惑。“我们这里很大一片都是,考古的经常来,我不知道什么历史,就是考古的经常来。”她对沈方挥了挥手,表示不欢迎,“没有事我要关门了。”
“等一下,阿姨,你知道有谁对这里的历史比较了解吗?”沈方急中生智,“比如说您说的‘考古的’,是指哪家单位?”
“大学的。”中年妇女指了指东方,“中仑大学的。”
中仑大学的?沈方呆了一呆——又听中年妇女说,“一个姓张的,经常来,古生物的,考古的,都有。”
中仑大学的?古生物的,考古的?
沈方呆滞了——不会那么巧吧?难道是中仑高等生物大学的张博士?也就是他寄了一些羽毛样本出去的……那位张灵波博士?但是张灵波是生物学博士,他在这附近转来转去的,到底在研究什么?
沈方满怀疑惑,对面的大妈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还格拉一声落了锁。
沈方退开两步,他是个老实孩子,不敢贸然给张灵波打电话,虽然张灵波是他导师的好朋友,但毕竟是长辈。犹豫了一会儿,他又去敲其他家的门。
很快,他在都要村里乱敲门问人家历史的事就被村支书发现了,村支书把他请到了村委会大院里,盘问这个奇怪的外地人到底要干什么?
在听说他想要了解上林苑的历史,并且是一名大学生的时候,村支书显然松了口气。这不是诈骗团伙或是偷猫盗狗的贼,这是个有文化的年轻人,他说,“我们村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村里的族谱都有四十几代了,听老人们说,这一片以前野兽很多,是汉武帝打猎的地方,有的人祖上给汉武帝养猎物,还有的祖上是做木工的,传说很多。”他给沈方倒了一杯粗茶,“我们这里有文化的人都出去了,想要知道历史,还是要去问专家或者去博物馆查那个……地方志。”
“听说张灵波博士经常来?”沈方好奇的问,“他是来研究什么的?”
“他呀?”村支书对张灵波倒是很熟悉,一听就乐了,“他和那些考古队的不一样,他就尽来收一些骨头,哪家哪户地里挖到什么动物的骨头,打电话给他他准来。听他说他在找一种什么鹿,我是从来没见过。”
一种什么鹿?沈方抓了抓头皮,看来张灵波在这里出没完全是巧合,但是至少有一个熟悉这个地方的人可以问问了。从村委会出来以后,沈方给张灵波打了个电话。
张灵波接到沈方的电话很激动,“小子诶!上次说好的那个鸟的羽毛……”他的嗓门太大,沈方一时被他的大嗓门震得耳朵嗡嗡响,赶快把手机移开,过了一分钟,听到里面哇啦哇啦的声音稍微平静了,才又放在耳边。
“张博士,不好意思,这次是因为别的事情打搅你了。”沈方说,“听说您最近在蓝田县都要村附近做研究?”
张灵波很疑惑,“你怎么知道?”
“我正好也在都要村做调查,”沈方说,“我听当地人说您对这个地方很熟,不知道您有没有了解到,这附近哪里有擅长做傀儡的人?”他很认真的问,“就是那种像真人一样大的,关节会动的那种傀儡。”
张灵波愣了一下,“你在找傀儡艺人?正好,我现在正好在附近的一个私人博物馆,这里就有一具著名的等人傀儡。”他给沈方发了一个定位过去,“都要村是西汉上林苑的腹地,那块地方是西汉皇室用来豢养‘巧人’的,也就是皇家工匠的。经常出土一些稀奇的东西,有些东西来历不明,稀奇古怪,够不上国家文物的标准,我有个朋友就把它们收藏起来,放在了博物馆里。”
沈方一看张灵波发来的地址,离自己一行四人住的酒店居然不太远,不过五十里左右,叫做“杨春奇私人艺术展览馆。”
这名字……挂着这种名字的展览馆可能一年也不会有一个人进去看的吧?沈方皱了皱眉头,感谢了张灵波,回头赶快给顾绿章打电话。
然而手机那端铃声唱了一遍又一遍,顾绿章就是没有接。
手机在响。
没有人去接。
顾绿章沿着李凤扆的房门倒了下去,桑国雪化成的窫窳猛扑过来,咬向李凤扆的手臂。李凤扆一个转身,将顾绿章横抱了起来,轻飘飘的对桑国雪说,“送她去休息吧,别闹了。”
窫窳一扑落空,慢慢化成了脸色惨白的桑国雪。
他从李凤扆手里接过昏迷不醒的顾绿章,嘴唇颤动了几下,哑声说,“我没有……我不是……”
李凤扆并不看他,他返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将那对被他撕碎的小情侣关在了门外。
桑国雪抱着顾绿章前往她的房间,将她放在床上,他点亮了一盏阅读灯,关掉了大灯。他颤抖着手抚摸着她之前为他留的茶,他为她盖好被子,紧紧揪着她的被角。
他想咆哮……他想撕碎李凤扆……他想……他想杀人……
他想嚎啕大哭。
桑国雪摸了摸自己的眼眶,眼眶那么烫,却始终流不出眼泪。他沙哑的说,“我不是因为你‘有什么’才……和你在一起。”他紧紧揪住被角,纯棉的被套在他的力量下化为粉末,“我就是……就是只能……只能在你面前……不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我不是因为你有什么,我根本不知道你有什么!”他紧抓着茶杯,猛地将它摔了出去,“乓”的一声白瓷茶杯四分五裂,顾绿章泡好的茶泼了一地。桑国雪悚然一惊,他坐了下来,伸手摸着潮湿的地面,摸着被茶水浸湿的地毯,他的眼睛那样酸涩,可为什么就是不流泪呢?
他一只手摸着自己的眼睛,另一只手摸着地上破碎的瓷片。白瓷片划破了他的手指,即使他是窫窳,桑国雪的血也是殷红的,一滴一滴……滴落在了茶水上。
“李凤扆……欺人太甚。”他抚摸着那些碎瓷片,不在乎割出了更多细微的伤口,脸色惨白,眼底深处充满了凶煞暴戾的杀气。
他不知道顾绿章身上有什么,但他要和她永远在一起,不是因为她“是什么”,只是想在一起。
想紧紧靠在一起,手拉着手,呼吸她的气味,就算不说话、不动也好。
他想他从来没有贪图过她身上的什么,就算之前他曾经忽略了顾绿章的温柔,但那是他年轻气盛,那是他蠢,那是他傻。
那是他目中无人。
这世上……有谁目中……可以无人呢?
就算是你李凤扆,也一样不可以——而你无疑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