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朕要御驾亲征....」
乾清宫中,朱允熥看着眼前,正在给他调着洗脚水的儿子,低声道,「是将来,你要代朕出征....」
哗啦啦,热水正往木桶里注入。
六斤的手一顿,水流断开。
他抬头看着朱允熥,不解道,「儿臣?」
「是...」朱允熥斜靠在罗汉床上,笑道,「你大了,不能不知兵。我在你这个岁数,已经亲征高丽大胜而还了...」
「儿臣愚钝怎敢和父皇相比...」六斤小心的扶着朱允熥的脚,放在木桶中,「儿臣....听您说要儿臣代您出征,儿臣是欢喜的,自小儿臣就盼着将来或有一日亲启大军纵横天下...」
「呵呵!」朱允熥笑笑。
「但是....儿子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六斤抬头,轻声道,「儿臣自幼长于深宫之中,所谓的骑射功夫也不过是平日的游戏消遣罢了!不知兵,不懂兵法,不懂得带兵....甚至,就连地图都看不明白...」
说着,他顿了顿,继续道,「出征鞑靼,几十万大军都是国朝的精锐....非是儿臣胆怯,而是.....而是儿子有自知之明,带兵打仗绝非儿子所长....」
哗哗...
朱允熥的脚,在温热适当的水中缓缓搓着。
「你有这个自知之明,朕很高兴....呵。」朱允熥又是笑笑,「若你刚才直接跟朕拍胸脯子,说什么一定要提兵封狼居胥之类的,朕倒是真的要重新考虑了....」
「不会不要紧.....没想让你会。带兵打仗也是学不会的....都是在死人堆里滚出来的.....」
六斤从亦失哈手中接过毛巾,轻轻擦拭朱允熥的小腿,低声道,「父皇您是天纵奇才,少年领兵即获得灭国之功...」
「哎,臊你老子是不是?」
朱允熥笑骂,「那是史官和大臣们给朕脸上贴金呢!」说着,正色道,「朕跟你一样不知兵....」
说到此处,他忽然郑重的道,「但,知人....」
「所谓知人,就是善用。何谓善用,不计前嫌不计私利,唯才是举....」朱允熥继续道,「当年朕领兵征高丽....身边都是除了蓝玉等国朝百战名将之外,最依仗的就是四叔....」
「军略非朕所长,朕一概不问......但鼓舞士气,赏罚将士,朕当仁不让....每有大战,朕的气质必须出现在战阵最显眼的地方,让三军将士能看得到....」.
朱允熥说着,忽然重重的拍了下六斤的肩膀,「你是储君,很多事不需要你会!但是.....你得懂!打仗很多人可以帮你打,但是人心,只有你自己能争取....」
六斤懂了。
他的父亲并不是真的让他带兵打仗,而是让他在军中发出自己的声音。
「你不懂打仗不要紧,但你要明白,什么是战争!」
朱允熥凝视六斤,正色道,「当日朕带着大兵横扫朝鲜全境,大兵所过之处百姓哀嚎女干yin掳掠屠杀纵火......若不是朕一再下令,只怕朝鲜全境再无一处完好的城池.....千里之地渺无人烟....」
六近的眼神,忽变得复杂起来。
「很多场面,朕....几次都差点没忍住吐了出来...」
朱允熥叹息一声,「但你知道当时朕是如何想的吗?」
六斤没说话,而是把毯子盖在朱允熥的腿上。
「你老子我当时在想...」朱允熥换了副口吻,「这是咱们大明打别人,若是别人来打大明。那么在铁蹄下哀嚎的,就是我大
明的百姓....」
「所以我大明必须富国强兵,让战火永远燃在大明疆域之外....」
「你要明白战争之苦.....要懂得战争之惨厉....」朱允熥又叹口气,「如今我国朝,武将文官们或许别的事上绝不会保持一致。但要说到战争,只怕是众口一词.....」说着,他苦笑道,「这也是你老子打下的坏根儿...」
「是父皇您的浩大武功,这些年我大明百战百胜开疆拓土....」
「你也不看看打的是谁?」朱允熥打断六斤,「除安南还算个大国之外,其余各国兵不过三万,铁甲不过数百....甚至如真腊暹罗等地,天兵一到人家国主就上表国书全体内附...」
「过去十几年,咱们大明都是以大欺小...」朱允熥苦笑。
「儿臣明白!」六斤也郑重说道,「北元虽内乱,但不可小觑!朝中许多大臣,都以为鞑靼和瓦剌,不过是草原上逐水草而居一群放羊的牧民.....呵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蒙古人骁勇善战,如今在草原上更是如鱼得水!北元连同西域....同样也有工匠城池....」六斤越说脸色越是凝重,「这些年,他们看似是折服于我大明军威,没有滋扰边关...但儿臣以为,他们其实是在养精蓄锐....」
「所以...」
朱允熥开口道,「才要雷霆之势,犁庭扫穴...」
「但,绝做不到一劳永逸....」六斤沉思,「跟做不到斩草除根!」
「唔,你能这么想....将来你带兵征北元就多了三成胜算!」朱允熥大笑,「起码,不骄狂自大...」
「儿子没有自大的资本呀!」
六斤在朱允熥身边坐着,正色道,「其实对北元,儿臣以为战争乃是下策....当然不战不行,狼崽子必须打到他怕,他才不敢来....」
朱允熥坐直了身子,「你说说,什么是上策?」
说着,对门口的亦失哈说道,「王八.....亦失哈...」
「奴婢在...」
「端些点心茶水来,朕和太子边吃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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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斤眉头深锁,「太祖高皇帝时的边境策略是,修城!封塞王于边,统兵治民....沿着国境缓缓向前修筑城池,慢慢的移民!」
「北元人不是傻子,他们反复的滋扰。所以为了震慑他们,诸王连年提重兵于塞上,巡视震慑....」
「确实有震慑之功,但....儿臣说实话,花费太大,十几万大军的背后是河北河南山东三省繁重的赋税....」.
「另外,这样的震慑只是一时。蒙古人并不是真怕,而是....当时还没有恢复实力.....」六斤正色道,「而到了您这,您对边塞是软硬兼施,既保持着对北元的威慑,又开关贸易.....没有把北元人逼得太急。」
说着,他突然顿住。
「说....」朱允熥开口道。
「儿臣告罪....」六斤站起身,「儿臣以为,西北军需之所以出了问题,那些总兵指挥使们胆子那么大,敢喝兵血倒卖军资杀良冒功,也是父皇您对他们太宽容了....」
瞬间,朱允熥一愣,「好小子,拐弯的骂朕,哈哈!好,你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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