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如洪炉,万物投入其中,多数都被碾得粉碎、化作虚无,只有很小一部分人越砥砺越坚强,越磨炼越光辉。若说昔年初遇时,她只是一块石墨,顶多轻巧有光泽,如今却已经转变为耀眼的钻石。
他举起手中杯盏,以茶代酒:“这一杯敬你。”而后徐徐饮尽,“共勉之,愿战后再饮庆功酒。”
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来那一天。宁小闲微笑:“好。”打量他两眼,忽然道,“原本跟在你身后那个小姑娘呢?”
跟在他身后…?权十方一怔:“安鱼?”
宁小闲捂着嘴笑:“你怎知道我说的是安鱼?”
权十方咳了两声,俊面微愠:“莫要玩笑。”面对眼前人,他终究生不起气,只得道,“上回她在四方天城闯了祸,我罚她回宗面壁三年。”
宁小闲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好像看不成好戏了呢。
哪知权十方又道:“不过前几日我接到消息,送去坐忘峰的饭食多日未动,值守弟子入内查看,发现那里面空无一人。她好像私自下山了。”
宁小闲眨了眨眼:“朝云宗门卫森严,她能自行逃出?”如果一个小小安鱼就能逃出朝云宗,证明这个宗派的戒备力量松懈,外头的敌人要潜进去岂非不费吹灰之力?
提起这个,权十方的脸色都变得难看:“原是不能。我得这消息后三令五申要求查正,送上来的结果是根本无人玩忽职守。”
“这倒是怪了。”宁小闲想了想,“有人帮她离开?”
“只有这个可能了。”权十方摇头,“如今战事紧张,我也分身乏术,只希望她在外机警,少遇些凶险。”话虽如此,外面世道凶险,安鱼一个法力低微的小姑娘怕是应付不来。
宁小闲却笑道:“只有我看好她么?她若有外力相助,能逃出朝云宗就能太平入世。”那不知名的助力能帮她逃出朝云宗,难道就不能助她太太平平地行走世间了?
权十方嗯了一声,面上看不出喜怒:“但愿如此。”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天色不早了,宗中还有要务,我先告辞。”
宁小闲方一回礼,他就转过身,大步离开了。只留下宁小闲望着他背影,抚着下巴:
诶,她怎么觉得,权掌门似是有些不悦?
广德真君声名清正,能得他加入,战盟行事更加名正言顺,有些小宗派原本摇摆不定,这会儿也不再犹豫,投入战盟之中;大黑天则是自带精兵悍将,麾下更有十余真仙,能够快速平衡战局。
修仙者阵营平添两大神境,战力上的劣势被迅速弥补,甚至在局部战役上开始收复失地。包括乌顶山湖在内,几条重要山路、水路重回修仙者手中,战盟与中北部的西夜、南部的奉天府和朱雀等重要盟友的联系更加密切,经常互派援军。
群情振奋。
在中部和南部,蛮人长驱直入的脚步终于停下,形势看起来一片大好。许多城池里面甚至张灯结彩放鞭炮,庆祝近来的一系列胜利。
大伙儿太需要一针强心剂了,才能在这一眼看不到头的战争中坚持下来。
这天夜里,有星无月。
南赡部洲中南部,不知名的小城。
受战争影响,城外的田地被烧光抢光,城里正在闹饥荒,到处一派萧条。原有的住户逃走了一大半,外头又源源不断有难民涌入,将这些空白填补了大半。小城每天都有新面孔出现,而人们对此漠然视之,原有的安宁详和与团结,早已荡然无存。
所以,这个青衫人的走进没有引起本地人的关注和兴趣。
面白无须、三角眼,论外貌稀松平常,论气质泯然众人,就和走在街道上的其他人没什么两样。若说有甚不同,就是他的衣冠着实整洁,对比这脏乱差的街道来说真可以算是一尘不染了。
转角有个四、五岁的男童正在号啕大哭,边上瘦巴巴的男子一脸紧张地奔过来,捂着他的嘴将他抱走了。如此乱世,一个懵懂幼儿独自出现在街头,下场何止用凄惨来形容?
旁人都道男子是孩童家长,只有青衫人望见他手指缝隙里透出来的黄布一角,同时嗅到了很淡很淡的酸味儿。
孩子很快就迷糊过去不哭了。
这男人当然不是家长。看他手法娴熟已极,显然这样诱拐儿童也不是第一次了。这些小童的下场,细思极恐。
对这城里的混乱景象,青衫人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迳直走进街边最大的一家酒楼。
这家酒楼占了四个铺面,大厅也是宽绰得很,可以想见昔日高朋满座的场景。不过现在么,烫金招牌被砸掉了一半,剩下的只能模糊辨出“君”、“庭”两个字。酒楼的桌椅也只剩下四、五台,大厅却不显空荡,因为这里堆满了杂物。青衫人目光一扫,望见里面疑似有棉被、铺盖等物,显然这里平时也给人住。
墙角被杂物挡住了,只露出一点锈色的污渍。
店小二过来了,依旧是殷勤的笑:“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你这里,我怕是不敢住。”青衫人也笑了,“给我来一碗鸡蛋甩袖汤,再来…”
话未说完,小二已经抱歉道:“可不好意思,咱这里没有鸡蛋了。”伸手往街上一指,“早都让人抱走杀掉吃肉,哪里还能留有下蛋的鸡?”
顺着他手指看去,挨家挨户门窗紧闭,连商铺门口摆货的木板都被人撬了去,只留下光秃秃两根烂木桩。普通人家挂在檐下的大蒜、辣椒,屋后围起来的鸡鸭猪兔,一概不见了踪影。小二果然没说错,兵荒马乱的时候能捞口吃的都不容易,谁还能等到母鸡下蛋?
青衫人递了块五钱重的银子在桌上:“那么,还有什么可吃?”
小二紧紧盯着银子:“还有茴香肉馅的包子,您要是愿意,给您再做碗酸辣疙瘩汤吃吃也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