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豹子颈部的构造远比其他猫科动物来得更坚实,强度自然更大,何况是修出了道行的豹妖?只看这一下的精准果决,就不像是二十出头的小修士能办到的,幸好俘虏的法器都被收走了,不然出手这人必然将豹妖连头斩下,快速结束他的痛苦。∑杂☆志☆虫∑
这种扭法是已经损伤了颈髓,就算接好了骨,活下来的希望也很小。宁小闲想了想,仍是替他先将骨头续好,随后伸指按住他颅后玉枕穴,将神力渡了过去。
她己身的力量正在与乙木之力缓慢融合,这一丝神力就带有了星宿之力的特质,渡入豹妖身体当中后就沉入伤处,开始发挥出生长的特性,催促他骨缝合龙,断处痊愈。过不多时,豹妖的呼吸就开始平稳下来,算是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他居然还能睁眼看向宁小闲,初时有些茫然,随后想起来全过程,眼中就充满了愤恨以及…担忧。
宁小闲淡淡道:“你在替那人担心么?”
豹妖自然不能说话。同时她也知道,这家伙受损太重,伤了根本,就算暂时脱离了性命危险又能活下来,以后也要维持相当长一段时间的高位截瘫,凭他的妖力至少要两年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这个暂时死不了了。”她往手上放了个清洁术,站起身,“带我去看看下手之人。”验过豹妖的伤势,她倒产生了两分兴趣。
小妖头子很快将她引到一处昏暗的营帐。
她还未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咻——啪”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毕竟执掌神魔狱多年,她一听便知道这是鞭子抽打在肉|体上的特有声响,并且这鞭子还是特制的,抽在人身上造成的痛苦至少要翻三倍。
妖头子殷勤地替她撩开帐幕。既然是行刑室,这里的气味就不会太好闻,最明显的就是浓郁得要命的血腥味儿。
然后她就看到被缚在柱上的伤痕累累的背影。
从身形来看,这人长得高而壮实,被鞭子抽烂的衣服里头露出来结实的肌肉,显然平时练功甚是刻苦,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即使伤重若此,看来仍漾着一股子年轻人特有的活力。
她也看明白,行刑的妖兵用的是双绞股长鞭。这种鞭子抽在皮糙肉厚的妖怪身上都能生生撕出肉块来,当时熹菱被执行鞭刑时,受的就是这种鞭子。普通修士的身体断然没有妖怪强健,被这种鞭子抽打,疼痛还要再加倍。
果然一鞭下去,就是血花四溅,留下一道巨大的凹痕,这人痛得肌肉都难以自控地轻颤,却一声不吭。再看他脚下,流淌下来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地面的沙土,汇成了小小一滩。
行刑的妖兵见她进来,立刻收鞭后退一步,然后躬身行了一礼:“大人!”这小家伙连累他们这些看守都要挨训挨罚,因此他鞭打这人可谓不遗余力。宁小闲微微抬头,看到这人手上镣铐粗重,闪着淡淡紫光,想来是换过了一副。
这人听妖兵说话,也知道后面来了敌方首脑级的人物,脑袋微微抬起,就闻身后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道:“为何助他?你杀了他,自己也得死。”
他原不想理会,反正不过一死。可是鼻中随之嗅到一股很淡却好闻的香气,他凭感觉知道有个人影从他身后走到前方,他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她。
他下意识地睁开眼,望见一个娇俏可人的身影,望进一双乌漆漆的杏眼。
宁小闲也在看着他。这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天庭饱满、下巴方正,即使受了这样的酷刑,眼睛仍然亮得惊人,像是东方既白之前天边的那一颗启明星。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清澈的目光了。
有这样眼神的人,甚少奸恶之徒。
奇怪的是,她总觉得这张面庞有几分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然而这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在她的注视下,这少年直勾勾瞪着她,一双虎目越瞪越大,里面居然写满了惊奇和不可思议。
旁边的妖兵怒斥一声:“大胆!你这对招子不想要了?”
他手腕一动,可是鞭子还没抽出去,就听这少年张了张嘴,声音颤抖地挤出几个字:“小闲…姐?”他说得小心翼翼,又不错眼地望着她,像是生怕一眨眼她就不见了。
宁小闲下意识地知道,这少年怕的不是死,而是认错。
她的名字早已传遍南赡部洲,广成宫盟军听闻她的大名并不奇怪,这少年认出她也不奇怪,可是为何称她为“姐”?宁小闲侧了侧头,狐疑道:“你认得我?”那种越来越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可是她若见过这少年,怎会没有印象?
这少年的嘴唇立刻紧紧抿上,过了很久才涩声道:“小闲姐,你不认得我了?”
“我是大虎。”
宁小闲杏眸蓦然瞪大,下一个动作居然是伸手掩住小口,险些失声惊呼出来。
她已经很久很久未在外人面前做出这样小女儿的姿态了。可是没办法,这四个字险些在她记忆深处翻腾出滔天大浪来。
他是大虎,这少年居然是大虎!
无论她在修行之路上走得有多远,道行有多深厚,有几个名字她绝不会忘记,比如浅水村,比如宋嫂和宋嫂的儿子大虎、二虎!这些名字,就和她作为凡人时那些最真诚而美好的回忆紧紧联系在一起,也始终牢牢提醒她,她来历异于常人,并不是南赡部洲的原住民!
随着道行愈加精深,她早将这些记忆埋入识海深处藏了起来。可是她绝未料到,在广成宫的地界内,在隆骨荒野之役中,这孩子居然作为敌人被隐流抓来作了战俘!她同样未料到,两人七年之后的再次重逢,居然是在这样的境况下!
老天爷开的这个玩笑,可一点儿也不好笑!
“郝虎?”哪怕她心中已有九分肯定,仍是忍不住出声询问。
果然这少年点了点头。
宁小闲立刻闭起了眼,长长吁出一口气,随后向外挥了挥手:“都退下。”
领路的小妖头子和行刑的妖兵立刻行礼,而后退了出去。待得走出帐篷,两人互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苦涩之意。见宁大人和这小子之间的对话,显然是旧识。这下子可好,他们牵涉其中,恐怕要被夹得两面不是人。
郝虎刚要说话,眼前两根白晰的纤指闪动,随后嘴里就被塞进了一颗药丸子。
“吞下。”宁小闲毕竟学了多年的养气功夫,此时已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给他喂了丹药之后,抬手一指,他手上的镣铐就自行脱落。
郝虎身形一晃,随即挺直了腰板站定。
宁小闲轻轻道:“给我搬张凳子进来。”
她连音量都没有提高,守在外头的妖兵却很快搬了张锦凳进来放在地上。
“坐好。”她朝锦凳一指,郝虎就乖乖坐了下来。他伤势重,失血多,确是感到头晕眼花。
丹药才入口即化作一股津液,吞入腹内顿时有一股子暖洋洋的热气反荡上来,迅速地游遍四肢百骸,那些长久力战的疲惫迅速褪去,因受刑流血而散失的精力却飞速回复,他很快就感觉到身体当中重新又生出了力气。
宁小闲半蹲身子,取药给他疗伤。他刚要抬手,宁小闲头也不抬,却伸掌在他胳膊上一压:“别动。”
这动作、这语气熟悉至极,郝虎顿时僵住。他兀自记得,当年他初入赤霄派,练功后身上带着伤回家,她也是这般替他上药的。七年时光,两千五百多个日子,在这一刻像是从未流逝过。
可是怎能一样?
当年他还不到她肩膀高,现在她看他都要仰起头来。他微微俯首,就望见她微颤如蝶翼的睫毛,望见她挺翘的瑶鼻,还有粉润而弧度美满的樱唇。
他从未能从这个角度看过她,因此才第一次觉出她竟是这般娇小又柔弱得令人心疼。
他看着她的小手在伤口上游走,火辣辣的伤口被纤细的指尖抚过,顿感清凉,似乎那些折磨人的伤痛也不再火烧火燎。
宁小闲拿出来的,自然是最上等的伤药,立敷见效,再配合灵丹效应,郝虎的伤口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他忍了几句,话到嘴边还是说了出来:“小闲姐,你真的便是,便是那个宁小闲?”
他问得没头没脑,可是双方都明白他的意思。他既然拜入了广成宫的同盟仙宗当中,自然也听过宁小闲的大名。可是他怎会将祸害大陆的妖女,和当年浅水村的那个小小孤女联系起来?这二者之间的差距如同天地,他怎会将这二者视为同一人?
因此再也难以用言语来形容,他见到她那一刹的惊讶。
而后,就是无边的欢喜。
南赡部洲这么大,他原以为今生再也见不着她了。
宁小闲轻轻叹了口气,不答他的话。他既然能在这里见到她,那么这问题还用回答么?
她一边处理好他的伤势,一边轻轻道:“几年前我托云虎商队带了玉髓给你和二虎,可有收到?”昔年玉髓在息壤上培植成功之后,她就托云虎商队给浅水村的郝家两兄弟带去了。玉髓能够大大提升人类资质,弥补缺憾,大虎二虎原本的灵根和骨骼都不错,服用了玉髓之后洗筋伐髓,今后修仙之路必将更为通畅。
她知道自己走的路与旁人都不同,与这两兄弟从此再没有交集的可能,送回去玉髓,也算偿还了宋嫂当年收留自己的恩德。孰料命运如此奇特,她竟在最意外的时刻与大虎重逢了。
“收到了。”
“可按法服用?”
“用了。”
她问,他就老实回答,如同七年前一样。
宁小闲处理好他的伤口,一抬头就望见了他眼中来不及隐藏的眷念和欢喜。
她怎么忘了,这孩子原本就亲近她的?宁小闲站起身踱开两步,才问他:“为何去杀那豹妖?”
“他嘴巴虽毒,过去几个月里却在战场上救过我性命两次了。”郝虎深深看了她一眼,“这回他被隐流妖兵拖回来,我听看守说他要受千刀万剐之刑。他于我有恩,我断不能坐视不理。”
宁小闲道:“你怎么跑出来的?”
“得你所赠的玉髓之助,我的修为进展其实比同龄人要快上许多,被俘时又刻意收敛了气息。像我们这样低阶的修士,怎会有高阶修仙者来看管?只凭守在战俘营外面这些妖兵,还看不透我的真实修为,因此给我加上的镣铐也是最次一等的。”他朝着营帐外呶了呶嘴,“每个牢帐外都有一员妖兵看守,另有巡逻队伍定期经过。今晚他们都未喝酒,但看守我这一帐的妖兵暂时离开去拿肉食,我借机挣脱了镣铐,躲着巡卫出来,恰巧捆绑豹妖的木柱就立在我们营帐后头,走上三丈就到了。”
宁小闲微微一哂:“你报恩的方式,就是杀掉他?”
郝虎面无愧色地点了点头:“正是。以我和他的本事,定然逃不出大军范围。与其令他活着受千刀万剐之苦,还不如趁早给他一个痛快。我能替他做的,也只有这么多。那时我摸近柱子,他就明白我的意图了,朝我说了三个字——”
“杀了我!”
他下手,倒真是干脆俐落。宁小闲暗暗疑惑,她印象中大虎是极纯朴的农家少年,竟会有这样杀人不眨眼的一面。时间真是一把催化剂,不过七年而已,大虎就已经长大成人,她只能从他面庞依稀望见小时候那种熟悉的倔强。可是她离开浅水村开始西行时,他在赤霄派内的前景仍是一片大好,怎会千里迢迢拜入了其他宗派门下,又参与了这一场惨烈的大战?
这时大虎低声道:“那,他死了么?”他知道妖怪身体与人类不同,就算被扭断脖子也未必就死。可惜他的法器被隐流收缴,否则一剑削下豹妖的头颅,这般死法才是真正俐落无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