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的时间里,冰凝的心情犹如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不停地翻腾着、搅乱着,更多地是在权衡利弊。
若是开口承认自己就是救下三阿哥的年家小姐,皇上可能相信她吗?就连通行牌在她的手中,他都误以为是她拿婉然的遗物来要挟于他,无非是借他与婉然的旧情来操控他的决定,从而达到挽救年家的最终目的。现在冰凝若是主动开口,岂不是直接坐实了她耍尽心机、费尽手段,动了不该动的人、想了不该想的事儿?到时候她就是百口莫辩,毕竟婉然已经作古,她连个人证都没有,而物证也因为他先入为主的印象非但不能有力地佐证她的话,反而直接成为她诡计多端、颠倒是非的证据。
反观若是她即使弄清了事实真相但缄口不提呢?冰凝觉得这应该是当前最好的法子了,不管他想如何对付年家,也不管他们的感情是否走到山穷水尽的程度,但至少从目前情况来看,他还算是念着他们往日的夫妻情份,待她还是没有走到恩断情绝的程度,还给了她史无前例的回府省亲的恩典,还将六十阿哥留在她的身边,这些对于改变年家命运虽然没有半点帮助,但却能暂时维持他与她之间的平和关系。她不是一个只顾自己不顾家人的势力女子,但是在她对家人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的情况下,还有必要因为开口相认再度引发他的误会,从而将两个人的关系恶化到势不两立的地步吗?更重要的是,她与皇上势不两立对年家没有半点好处,对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对六十阿哥更是没有半点好处,如此情况下贸然开口相认,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原本当初就因为那个男孩家人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态度而使宝光寺救人经历成为冰凝记忆中极不愉快的经历,尽管此刻发现那个大户人家的大老爷居然就是皇上,却没有给她带来半点惊喜与激动,又恰好发生在皇上要对年家痛下杀手之际,诸多的利益关系纠葛其中,他对她的误解更是又深又重,在这种情况下,冰凝怎么可能开口主动承认呢?
短短的时间里,冰凝反反复复权衡了多方的利弊关系,当机立断做出了一个此时她认为是一个极为明智的决定,但事后却是一个令皇上后悔万分、痛苦万分的决定。
“回万岁爷,今日臣妾问了那么多不该问的问题,触动了您最在意的人、最在意的事,但臣妾可以向您保证,这些全都是臣妾无心之举,绝对不是有意为之,还望您海涵,至于臣妾自己,今日终于知晓了您的禁忌所在,在往的日子里,一定会管好自己的嘴也管好自己的心,绝对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绝对不会再触犯这些禁忌,还请您放心。”
冰凝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的,也是他所希望听到的,然而这些话一字一句地撞入他的隔膜之后,他却没有丝毫平日里好为人师之后的欣慰与满足,相反却是满满的难以名状的心情结结实实地堵在心口。虽然骄傲又倔强的冰凝他极是不喜欢,可是温顺起来的冰凝他也一样的不喜欢,为什么呢?因为这不是真正的她,而是戴上假面具,与他虚以委蛇的她。然而冰凝的表态一字一句令他挑不出半点错处,他再是不喜欢又能如何?难不成让她收回去吗?那岂不是要成为她日后违逆他忤逆他的借口和理由?
“嗯,你好自为之吧,朕从来不会亏待谁,但也从来不会姑息迁就谁。今天你确实是太逾越了,但是朕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知进退之人,大道理自然也是不用朕再多说半个字。另外,你的心思朕全都知道,不过还是那句话,自古以来有一句话,那就是‘忠孝不能两全’,你想要对年家尽一个作女儿的孝道,这是无可厚非之举,但是你也更要清楚,对朕,对大清尽忠,对你而言也是天经地义之事,所以,今天跟朕说的这些事就这样了罢,统统忘掉就好,朕也会既往不咎,你自己该怎么办,你这么心思通透之人,断是不用朕多费心思了。”
皇上长长这番话,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他从来都是自负之人,自继承大统之后更是自负到登峰造极的程度,然而每每牵扯到冰凝的事情,他都是彻底的绝望,深深的无奈。天子办不到的事情很少,但他在意的人或事情也不多,偏偏婉然和冰凝都是在这个范围之内。婉然已经做古,于是他最在意的女人中就只剩下了冰凝一个人,然而只这么一个女人却还是完完全全脱离他的掌控之中,也成为牵扯他精力的重要因素。
上面这番冠冕堂皇的话皇上不得不说,但是说完之后也同时意味着他与冰凝之间原本就巨大的感情裂痕又进一步增大许多,几乎堵死了两个人重修旧好之路。可是即使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他却仍是无法停下对年家痛下杀手的步伐。因为他是帝王,是大清帝国的统治者,仁慈只会是他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江山与女人对他而言从来都不是需要权衡和左右为难之事。
此时此刻,尽管眼睁睁地看着他与冰凝就这样渐行渐远,可是皇上的心中却是没有半点的后悔与遗憾,不管历史重演多少遍,他都会始终如一做出同样的选择,永远不会有丝毫的犹豫,他仿佛天生就是为帝王而生,成为帝国的统治者是他毕生的梦想,而拥有一份美好的感情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因此可以说是没有太费多少气力,他就压下了对爱情的追求与向往,屈从于大清帝国的需要。
对于今天的选择没有半点后悔与遗憾的不止皇上一个人,冰凝也是如此。她隐藏了宝光寺救人之事,不仅是现在,就是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有丝毫的遗憾之情,尽管那个时候,皇上却成为最后悔的那个人。但是冰凝一丝一毫都没有,若不是后来情形出现了变故,她原本是打算将这件事情一直埋藏在心底,永永远远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所以,此是此刻,她毅然决然地离开做出这个决定,又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座宫殿。她知道,她与皇上的情份到此就真的是终止了,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她必须忠于他,忠于帝国,就必然会是不孝之女。而他从来都是百善孝为先之人,她这个不孝之女虽然是遵从于他关于尽忠的要求,维护了他的立场,但却是违背了他关于尽孝的原则,说到底,他们从来都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是被月老拴错的红线。
回到翊坤后,冰凝身心万分疲惫,本来回府省亲已经耗心了她全部的精力,紧接着养心殿这一场回话更是将她的精力全部榨干,令她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处于恍惚之间。尽管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三缄其口没有与皇上相认,然而清楚地意识到年家在不久的将来遭遇灭顶之灾,她的脑海中全都是挥之不去的年家老老少少被治罪的治罪,被赶出家园的赶出家园,或死或病,流离失所的悲惨情景一幅一幅地清晰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仿佛现在的年家已经是这般破败的模样,急火攻心之下,只觉得头一昏就歪倒在了小桌旁。
月影陪着冰凝一起去的养心殿,但是在冰凝回话的时候她一直在外面候差,因此还以为皇上找她家小姐只是询问一下回府省亲的情形,哪里料到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于是回了翊坤宫之后,她先服侍冰凝更衣净手,一切妥当之后,冰凝又说要坐下来歇息一会儿,她也没有多心,就留她家小姐一个人在房里,自己则去了膳房看看有什么吃食可以给冰凝填一填肚子,结果当她拿着黄面饽饽进屋之后,就只见冰凝趴在桌上,当即吓得是魂飞魄散。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您怎么了?”
还好,冰凝只是一时的急火攻心,又是回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话,水米未尽,一时间头昏而已,此刻被月影使劲地摇晃,终于慢慢地回了神儿过来。当她睁天眼睛望到月影那张惊慌失措的小脸的时候,突然间有点儿恍惚,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又一下子惊醒了。
“嘘,你小声点儿。”
“啊?小姐,您身子不舒服了,奴婢赶快喊齐公公去派人请太医,您干嘛要小声点儿啊?”
对于月影的万分不解,冰凝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人多嘴杂,万事小心为上,另外我也没有大碍,刚刚就是有点儿困了,趴在桌上小睡了一会儿罢了,你实在是太过大惊小怪了。”
“啊?您只是小睡了一会儿?”
月影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那么要脸面,那么在乎仪容举止的贵妃娘娘什么时候趴在桌子上小睡过?这个理由实在是太蹩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