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嬷嬷当然早就知道宋春枝已经不是从前的春枝姑娘了,而是尊贵的懋嫔娘娘,而她又是个读书人,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文人的傲骨,因此即使春枝入宫已经有近一年的时间,她仍是装作不认识一样守着自己的本份,从不曾找机会或是托门路,贸然地前去与懋嫔娘娘相认。然而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今天尊贵的娘娘竟然主动登门造访,简直是惊得她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当得知春枝是为了向她讨问如何送一份符合皇上要求又讨得他欢心的生辰礼的时候,杨嬷嬷当然是毫无保留,立即给她出谋划策。杨嬷嬷同样知道皇上是念旧之人,于是两个人不停地回忆从前的往事,希冀从过往的那些尘封的往事中能够寻得些灵感出来。功夫不负苦心人,终于杨嬷嬷想起来,小时候皇上给孝懿皇后敬献过的一幅课业,因为她识文断字,所以这些东西孝懿皇上都是吩咐由她收好,一次宫里失火,烧坏了大部分东西,其中这幅课业也未能幸免,只烧得剩了一个小角,上面依稀只能辨别出几个字来,杨嬷嬷心有不舍,就悄悄地收了想来,一直珍藏在自己的一个小匣子里。现在春枝求到她的头上,她想来想去,这个当作春枝的生辰礼岂不是最好?只要春枝说是她自己收好的就可以了,千万不要说是从她杨嬷嬷这里寻到的。
春枝最终送给皇上的生辰礼就是这个几乎化为灰烬的小纸片,尽管她最终决定还是要对皇上据实相告,但是皇上并没有再给她这个澄清事实的机会,因为今天早上收到这个生辰礼的他既是没有来得及也没有打算去春枝的宫里走一趟。看到自己曾经稚嫩的笔迹,他已经想不起来当时是因为什么而写下的这些课业内容,也不知道这张纸片为什么几乎被烧成了灰烬,又为什么会在春枝的手中,但他仍是对春枝心存了极大的感激,因为他确实是一个念旧的人。
春枝有杨嬷嬷助阵,云芳却是没有这么幸运了,而且雪上加霜的是,她还是一个最不得皇上恩宠的女人,连个妃嫔的名号都没有得到的女人,她该怎么向皇上表达自己的敬意与爱心呢?
其实只要是皇上身边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知道皇上参禅礼佛,对佛法的喜爱达到了痴迷的程度,只要是与佛教有关的一切事务都爱不释手,而其中犹爱佛经更甚。皇上自己经常手抄佛经,以示对佛法的虔诚之心,自小到大,各式各样的佛经抄了都不知道有多少遍。云芳也想自己亲手抄一本佛经送到他的手上,为大清帝国的盛世平安祈福,为他的江山社稷永固祈福。然而云芳虽然抓住了皇上的喜好,却是无奈自己大字都不识一个,毛笔也不曾握过一枝,现在事到临头才开始临时抱佛脚当然是晚了。
亲自手抄佛经当然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那么就亲自诵读佛经吧,虽然她并不识字,但也是在雍亲王府生活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天天耳濡目染万福阁的僧人诵经之声,再是不走心也是几乎要从头至尾全都背了下来,于是从今天午夜开始,云芳就起床跪在菩萨面前虔诚诵经,到现在已经持续了七八个时辰了。当然云芳也像其它女人一样,天一亮就差自己的奴才来到养心殿高无庸面前,传达了自己主子对皇上的生辰祝福,也告知了他自己主子送了一份什么样的生辰礼。
当皇上从高无庸口中得知了这份生辰礼的时候,没有想到这个生辰礼如此特别。云芳确实是抓住了皇上的喜好,他极为感激云芳的这份虔诚向佛之心,也更加愧疚没能给她更好的位分。在多种情绪的纠葛之下,皇上最终决定吩咐高无庸亲自去一趟云芳所在的承乾宫,捎云他的话:多多保重。
其实云芳并不是最为凄惨的女人,要说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凄惨的,非霍沫莫属!她不但风华正茂,而且有才学懂礼节,可是就因为不是皇上的女人,她连为他操心费神准备一份生辰礼的资格都没有。虽然从本心上来讲,她是多么想为他送上一份自己的心意啊!可是她连名分都没有,她又能以何种身份去面对他呢?此外霍沫的心中十分的清楚,皇上不管是眼里还是心里全都装的是那位年姐姐,只怕就算是她能够豁得出去舍下这张脸来给他送上生辰礼,最终也是落得一个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可悲下场,甚至还要对她的自作多情嗤之以鼻。
霍沫寄住在韵音的宫里,每当看到熹妃娘娘时不时地来到她们的宫里串门,看到天申阿哥精心准备那幅书法作品的时候,霍沫的心在一滴一滴地淌血。她有些后悔了,后悔当初为什么会决定留在皇上的身边,明知道没有任何结果,却还要心存奢望与痴想,最终落得这番田地,还不如出家为尼,还能为自己赢得最后一点尊严,保持最后一方静土。可是,这是自己选择的一条路,当初皇上也跟她说得再清楚不过了,却是到了现在才想到说后悔,是不是太迟了一些?
最终霍沫并没有给皇上送任何生辰礼,只是在今天早上差奴才给高无庸递了一句话,祝皇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万事如意。她和冰凝一样,也是一个骄傲之人,正是这份骄傲逼迫她不得不守住皇上的规矩,守住自己的脸面,才不致于沦为旁人口中的笑柄。
今天是皇上的生辰,这一天注定不会是一个普通而又安宁的日子,只是他万分奇怪,所有的女人都变着各种花样,巧设各种名目躲开了他的那个拒收生辰礼的禁令,相反,唯有冰凝这里竟是一丁点儿的表示都没有。
他已经下令拒收生辰礼了,然而众人的违规令他不知不觉之间又习惯了收礼,只是在收礼收得手软的时候,他内心中最为期盼的那份大礼却并未如期而至。那个时候的他矛盾极了,既希望众人遵守他的禁令,又希望冰凝能够像其它女人那样想各种讨他欢心的法子,因为他知道冰凝的心思最为奇巧,因此他甚至开始不切实际地幻想起来,幻想冰凝送了一份最出乎他意料又最合他心意的大礼。
然而从清早雅思琦送上的第一份大礼到云芳的奴才最后一个前来传话,皇上从满心期盼到满心的失落。她是不是真的忘记了他的生辰?她是不是真的就这么傻乎乎地遵守了他的禁令?她不是心思最多最怪的女人吗?怎么这一回竟然落了空?他是该埋怨她的无情无义还是该褒奖她的遵纪守法?
当傍晚即将来临的时候,当他忙完公务可以歇一歇的时候,皇上终于忍耐不住了,既是因为将近半个来月不曾见面的思念,也是因为心中的这个疑惑与矛盾令他冲动之下连口信都没有传就来到了翊坤宫。
才迈进翊坤宫的大门,皇上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还是从前那个安静得不见一个人影儿令他一直认为这里的奴才最会躲清闲的宫殿吗?人来人往的景象仿佛是到了集市一般,宫女们一个个都是脚步匆匆,太监们一个个都是肩背手扛,若不是急于见冰凝,他都要好好问问这些奴才们慌慌张张地在干嘛?
现在即使不问这些奴才也不问冰凝,皇上就立即明白了院子里忙来忙去的奴才们在干什么了,当然是在抢时间赶工期,尽快完成手中的活计,以便他们的主子给他送上这份生辰礼。确实,冰凝没有辜负他的期盼,给她送上了这份既出乎他的意料又最合他心意的生辰礼。其它女人的生辰礼,皇上只要稍稍转一下脑筋就能猜得出来,唯有冰凝的这份生辰礼,即使摆在了他的面前都想不出来,居然这些就是他的生辰礼。这个鬼怪精灵般的女人,他真不知道怎么爱她才好。
“累坏了吧?屋子本来就冷,还要做这么多的活计,手脚,噢不,全都从里到外都冻得透心凉了……”
“不碍事的,真的不碍事的,本是想着今天天黑之前能全都弄完的,那个时候再跟您说说这事儿,结果哪儿想到您这个时候就腾出功夫过来臣妾这里,结果弄了臣妾这么一个措手不及,这么多的东西乱七八糟地堆在这里,不像个样子,唉,确实是不成个体统呢……”
“要那些体统做什么?朕只想要好好地宠你就是了。”
“可是,今天,怕是这些活计真的做不完了,半半拉拉的呢……”
“就是半半拉拉的,朕也喜欢。过来,让朕看看你的手。”
说着他也不待冰凝将手递给她就主动上前一把将她的手拉了过来,果然,因为连日以来赶工期,这双手天天急急忙忙地做针线,已经有了好几个破口,刚进门的时候虽然他也握了她的手,可是冰凝故意将自己的手握成了拳头,将伤口藏在了里面,成功骗过了他,现在望着这些崭新的破口,他无言以对,唯有将这些破了的手指头一骨脑地放在嘴里,一个一个在为它们舔舐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