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满屋子一边倒的主和之声,皇上的眉头自从一开始就紧紧地拧在一起,到现在仍是再也没有打开过。虽然他也是意属议和,但是群臣们不是从审时度势的角度出来,而是从揣度他的心理角度出发,那他还要这些臣子过来商议做什么?直接一道圣旨发下去不就行了吗?
“这么看来,各位大人都认为还是要以和为先,不过,朕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呢!”
说到这里,皇上故意停顿了一下。果然,几个已经被他占过名并发过言的大臣脸色都是一变,特别是马齐,由于他是第一个发言,几乎成为整个话风的导向标,然而此时皇上居然说他咽不下这口气,难不成他这一次算计错了?一想到这里,马齐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竟然泛起了几丝红晕。张廷玉当然更是满脸愧色,唉,早知道刚刚就要跟着马齐那个老头子的屁股后面就好了,这下可好,既说了违心话又得罪了皇上,简直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望着一屋子的人各怀心腹事的慌张样子,皇上心中真是又可气又可笑,此时屋子里只剩下廉亲王、怡亲王和鄂尔泰三个人还没有开口了。
“咳咳,八弟,你以为如何呢?”
皇上选择这个时候询问廉亲王的主张,寓意还是颇深的。前面几位不管是他的亲信还是先皇的心腹,但至少还没有直接站在他的对立面上,廉亲王则不一样了,是权高位重的几位大臣中,唯一一个强硬的反对派,因此尽管从政治立场上来讲,他与八阿哥势不两立,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八阿哥是唯一一个不会以揣度他的想法为前提从而决定如何回答他的问话之人。
按理说,廉亲王作为掌管礼部的官员,平时很少参与到这类关于战争事务的相商之中,但是今天皇上却是破了例,一来情况危急、形势严峻,二来他是四位总理事务王大臣之一,毫不夸张地说,罗卜藏丹津的叛乱活动势如破竹,从青海发源,席卷了大部分西北地区,并一步步地向中原逼近,而且常寿被扣事件更是突显出事态的巨大变数,皇上不得不将八阿哥一并请了过来,毕竟他是皇上的兄弟,真若是战事失败,别的臣子当官致仕,不管谁当这个皇帝,他们仍是臣民,而廉亲王则不一样了,他是皇上的兄弟,不是普通的臣子,如果皇上因为战事落败而失去帝王宝座,他这个当臣弟的可是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绝对不可能独善其身。
皇上在这个关键时刻将了廉亲王一军,果然是令这位总理事务王大臣的心情登时七上八下起来。因为立场的不同,考虑问题的角度也是有很大不同,甚至是带着严重的有色眼镜,对于前面这几位大臣的议和主张,八阿哥想当然地认为是这些人对皇上溜须拍马,对他严加防范的结果,担心以他为首的反对派借此机会反扑,阴谋篡权。因此既是心中所想,也是条件反射式地故意作对,他只稍稍沉了一下就干脆利落地开了口。
“回皇兄,臣弟以为,应当迎战。”
“噢?原由呢?”
“回皇兄,咱们爱新觉罗家族是靠征战赢得的天下,老祖宗打下的江山,怎么能拱手相让?”
八阿哥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主战之人,当即令皇上的精神为之一振,不过对于他的“唱反调”,群臣全都在意料之中,因此除了皇上一个人因为颇感意外而“噢”了一声之外,其它人都是继续沉默不语。然而正是因为八阿哥这一句主战,令众人的头脑及时清醒了许多,刚开始还因为常寿被扣的消息而情绪激动的朝中得臣们,此时竟然一下子又情绪稳定了下来,因为他们的心里可是都跟明镜似的,这一句迎战分明就是廉亲王在使用激将法,逼迫皇上开战。
这是八阿哥最后一个希望了!经过半年多来重新洗牌,皇上已经牢牢地掌控了主动权,再也不是登基之初那个四面楚歌、焦头烂额、腹背受敌的模样,而是带领整个帝国逐步走上正轨,日渐意气风发。然而八阿哥并没有被表面上的繁荣景象所欺骗,也只有他才深刻地体会到,皇上对反对势力的打击从未都停止过。
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皇上借口十四阿哥回京奔丧,西北驻防空虚为由,将九阿哥贝子胤禟遣往西北驻扎西宁。
雍正元年正月十六,皇上借口借护送已故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龛座回喀尔喀蒙古的,将十阿哥敦郡王发往边陲。
雍正元年三月十三日,皇上借口吴尔占、色尔图等人“无知妄乱,不安本分””,遣往盛京(沈阳)居住,并夺去其属下佐领。吴尔占和色尔图为叔侄,是已故安亲王岳乐之子孙,而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郭络罗氏为八阿哥廉亲王的嫡福晋。
……
……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是一座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八阿哥的心头,此时的八阿哥,已是孤军奋战,孤掌难鸣,九、十、十四这三个得力干将或谴往边疆或派去守皇陵,他所倚重的妻族势力也被打击殆尽,他如笼中困兽,做垂死挣扎,恰恰在这个时候,罗卜藏丹津发动了叛乱,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给了他一个千载难逢的绝好机会!
皇上被拖入战争泥潭的最大受益人非八阿哥莫属,或许战争还没有分出胜负呢,皇位就已经易主了。攘外必先安内,借着叛匪的外部力量先把皇权内部争斗问题解决了,岂不是一箭双雕?
罗卜藏私丹津要趁新生皇权立足未稳之机,发动叛乱,将蒙古从大清版图上分割出去,而廉亲王则要趁青海叛乱之机,夺回被皇上“窃取”的皇位,这两股势力,实力强劲、里应外合,皇上面临着生死攸关的重大时刻。想当初只是头脑简单的策旺阿拉布担一个人都将西北搅得天翻地覆,战争前前后后打了那么长的时间,现在再加上这个既懂得谋略又擅长煽动民众的罗卜藏丹津,大清帝国面前着巨大的考验。
怎么办?群臣已经按照他的吩咐退了下去,屋子里只留下皇上一个人在苦苦地思索对策。继续议和?常寿已经被扣押,他还能再派出几个王寿、李寿吗?全面开战?他确实是没有那个实力,皇上虽然自负,但他更是务实,自己现在有几斤几两还是拎得清楚,若是贸然开战,结果实在是难以预料。
为此,在这一天,皇上没有下达任何圣旨或是上谕,而是采取了静观其变的对策。毕竟朝廷在各地都有驻军,罗卜藏丹津若是走出青海,向中原进发,自是在沿路会有当地驻军与其对抗,而从目前情况来看,叛匪只是有野心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和皇上一样处于立足未稳阶段,若是叛匪只是集中在青海、西藏一带闹事,还没有对中央构成一定程度的威胁,那他就先看看罗卜藏丹津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到底这个跳梁小丑还能坚持到多久。
静观其变只是策略之一,策略之二就是秘密下令西北各部严加对叛匪去向的观察,希望通过议和这种拖延战术,麻痹罗卜藏丹津,假以时日,待他皇权巩固,腾出时间和人手,再予解决。同时皇上不只是一味地静观其变,而是还要悄悄布阵,逐渐对青海西藏形成包围之势,最终实现瓮中捉鳖。然而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实现,毕竟青藏地区幅员辽阔,实现瓮中捉鳖谈何容易,这也是皇上没有急于下令明刀明枪打响这场战争的重要原因。
皇上没有针对常寿被扣事件做出明确表态,不但令朝中人士极为困惑,也令叛军有些糊涂起来,不知道皇上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因此刚一开始,罗卜藏丹津确实是收敛了不少,除了自立为王继续作乱犯上之外,没有更多的对外外张举动。
皇上在密切观察罗卜藏丹当的一举一动,对方也在揣度他的心理,为什么朝廷对常寿被扣一事没有做出任何反应?难不成是怕了他不成?一想到这里,罗卜藏丹津心中止不住地一阵狂喜,心思又蠢蠢欲动起来,青海的局势日渐风云突变。
青海地区盛行黄教,黄教也称为喇嘛教,是藏传佛教的重要一支,黄教寺庙遍布整个青海各地,喇嘛数量也是众多,其中以湟中的塔尔寺和互助的郭隆寺最有声望和影响力。在罗卜藏丹津的极力鼓吹之下,塔尔寺的大喇嘛察罕诺门汗和郭隆寺的章嘉二世都迅速地投到了他的门下。察罕诺门汗不是别人,正是察罕丹津的侄子,因为伯父深受朝廷重用而心怀不满,章嘉二世时年只有七岁,还是一个孩子,因此这两人不能够明辩是非也是非常容易理解的事情了。在这两个寺庙的带头归顺的示范效应之下,青海境内有名寺庙的喇嘛们纷纷效仿,他们披甲持械,率领其佃户僧侣们参加了叛乱,一时间叛乱地区的天空被战争的浓云所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