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虽然号称四季分明,但却没有均匀分配四季的时间,相较于漫漫寒冬和长长苦夏,最美好的春季和秋季却是短得可怜,才刚刚告别酷暑没有一个月的功夫,仿佛昨天还是丹桂飘香,今天却又是北风乍起、萧杀一片,寒冬就这样在一瞬间气势汹汹地来袭。
此时是雍正元年十月,西北边陲战事自五月份爆发以来,经过五个月的时间,随着隆冬季节的来临,双方不是偃旗息鼓、来年再战,相反却是逐步进入白热化状态。
挑起这一场战事的叛军首领叫作罗卜藏丹津,青海厄鲁特蒙古首领,袭亲王王位。而这一场战事的渊源,还要追溯到七年前。
康熙五十五年,朝廷命罗卜藏丹津与右翼贝勒察罕丹津、达颜等蒙古王公共同统领青海和项特蒙古右翼,以平衡青海蒙古各派势力。对于朝廷的如此安排,罗卜藏丹津极度不满,认为唯有他才是青海蒙古各部落的首领,然而朝廷竟然没有委他以重任,只是与其它人共同统领青海,完全没有给予他足够的重视,清廷此举分明就是在扬他人贬自己。
由于对朝廷的任命怀有极度的不满,罗卜藏丹津一待从西藏返回青海之后,便一刻不停地悄悄开始了筹谋对抗朝廷的阴谋。至于怎么谋反,他还是要仔细思量一番。
朝廷用人的眼光一向极为精准,罗卜藏丹津根本就不具有领袖才能,所以才将青海蒙古的统领权交由几个重要王公贵族共同行驶。不管他承认与否,才能不足是确凿的事实,即便是现在有了谋反之心的时候,他也是一样由于缺乏足够的实力独挑大梁,从而不得不与他人合谋才能实现与朝廷对抗的阴谋。
与谁合谋呢?左看右看,所有具备与朝廷对抗实力又实实在在有谋反之心的人都被他仔细地研究了一个遍之后,罗卜藏丹津的目光终于锁定在策旺阿拉布坦的身上。
策旺阿拉布坦是何许人也?这个人一点儿都不陌生,就是那个多年与大清朝廷对抗,屡屡掀起叛乱事端,终于在康熙五十九年,被时任抚远大将军一举战败,事后不得不化妆成妇人,从十四阿哥眼皮子底下溜走,才勉强得以苟延残喘的叛军首领。为什么罗卜藏丹津会选中他呢?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策旺阿拉布坦的实力还没有一举消弱,即使是残兵旧部仍有相当的实力,而且在与朝廷的多年交战之中,死伤多位亲人,与朝廷有着不共戴天的刻骨的仇恨。相反其它青海和硕特贵族受朝廷封赏,很难游说他们起反叛之心。
然而那个时候的罗卜藏丹津尽管蓄谋已经久,又有外援力量,却仍是一直按兵未动,甚至还在康熙五十九年作为和硕特贵族的代表,参加了清军护送达赖喇嘛(西藏佛教格鲁派两大活佛之一)入藏的军事行动,并最终完成达赖七世的坐床仪式,完全是因为在那个时候他还不具备足够实力以对抗清廷,不得不以暂时采取臣服的策略,待养精蓄锐之后,瞧准时机东山再起。
对于这两个磨拳擦掌密谋反叛之人,朝廷确实是疏忽大意了。在罗卜藏丹津这边,是因为他伪装得实在是太好了,连护送达赖七世进藏的军事行动都能够圆满完成,谁会怀疑到他会是逆臣贼子呢?至于策旺阿拉布坦那边,尽管他是十四阿哥的手下败将,还是叛逃的败将,但是在十四阿哥任抚远大将军期间的平叛结束之后,从朝廷的角度来讲,早已经因为西北连年战事而陷入了被动局面,国库耗银急剧增长,由于不能一举消灭策旺阿拉布坦的势力,双方陷入拉锯战是一个双输的结果,而继续虎穴追踪必将导致整个大清帝国被拖入泥潭。为此朝廷不得不审时度势,虽然策旺阿拉布坦是叛匪,但是他隐匿行踪,不再主动出击公然做出反叛之举,保全了朝廷的颜面,少打一场战争,无论人力财力物力都是极大的节约,这对于国库仅存八百万两银子的康熙帝国无疑具有巨大的吸引力。为此,先皇审时度势之后,不得不默认了策旺阿拉布坦的小人行径,对他采取怀柔政策,只为确保边疆安定稳固。然而,小人永远都是小人,结果终究是养虎为患,尽管他只是一只病虎。
康熙六十一年,当先皇驾崩的消息传到西北之后,一直对朝廷心怀不满的罗卜藏丹津仿佛是被打了一针兴奋剂!让他瞬间就看到了谋反的曙光。难掩心中极度兴奋的他于是乘趁着十四阿哥回京奔丧之际,与策旺阿拉布坦的秘密接洽重新密切而且频繁起来。策旺阿拉布坦这只病虎早已经疗好旧伤并且养精蓄锐多年,早就等待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已经不耐烦了,此时面对罗卜藏丹津这支强大力量的鼓动游说,当即是一拍即合,双方立即暗中勾结共同商讨起兵事宜。
就在罗卜藏丹津与策旺阿拉布坦大行谋逆之举几乎快要到了毫不避讳、众人皆知的地步之时,时间转眼之间就到了雍正元年之初。皇上登基之后方方面面的事情都面临着他的决策定夺,其中一项就是稳定边疆政局。西北边疆是两任帝王的心头之患,而两代帝王看人的眼光又是同样的精准,在青海蒙古诸王之中,皇上独具慧眼,看中了忠心耿耿的察罕丹津,于是以护送达赖七世进藏有功为命,晋封他为黄河南亲王。
面对察罕丹津的加官进爵,原本就心存二心的罗卜藏丹津仿佛是被狠狠地敲了当头一棒!不获先皇的赏识,又没能入了新皇的法眼,新仇旧恨齐齐涌上他心头,就像是被打了一针强心剂似的,罗卜藏丹津更加坚定了起兵反叛的决心!
康熙五十九年的时候他也是心怀不满,但仍未敢起兵,那是因为他心中很是忌惮,虽然地处山高皇帝远的西北边陲,但是双方实力对比甚为悬殊,面对强大的清廷,起兵反叛无异于以卵击石。
当康熙帝突然驾崩的时候,对于叛匪来说,本来是一个绝佳的趁乱起兵时机,然而罗卜藏丹津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观望和犹豫,那是因为一方面他把握不准起兵的胜算到底有多大,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不知道是哪位皇子继承大统,他还在心存幻想,希冀新皇帝会对他恩宠有嘉。毕竟起兵反叛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如果不费一兵一卒,只需要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就能够换来独揽青海和项特蒙古右翼的大权,他何苦在胜算未卜的时候要与强大的朝廷做对呢?
然而罗卜藏丹津的如意算盘终究还是落空了,新皇不但是一位铁腕人物,更是与他没有任何旧交的一位皇子,由这位皇子继承大统,绝对是他噩运的开始。果不其然,在皇上继承大统不久,就颁发一道圣旨,将察罕丹津晋封为河南亲王,这道圣旨的颁发令他非但没有讨到半点好处,反而愈发地不得恩宠,并且大有被逐步连缘化的危险,这对于还处在观望和摇摆状态中的罗卜藏丹津完全是毁灭性的打击,幻想在瞬间彻底破灭。
被彻底激怒的罗卜藏丹津眼看着皇上在一片反对、质疑声中匆忙登基,皇位来之不易却也坐得不易,整日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内忧外患、焦头烂额,本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青海蒙古各部?在皇上最为狼狈不堪的时候,也是罗卜藏丹津谋反希望最大的时候,如此千载难逢的乘虚而入的机会,他怎么能够轻易放过?
天时--皇上立足未稳,地利--西北边疆,人和--各派反对势力紧紧地纠合在一起!所有起兵反叛的重要因素均都朝着有利于罗卜藏丹津希望的方向发展,起兵之势迫在眉睫!
雍正元年五月份,罗卜藏丹津自认为一切准备就绪,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这道东风真就如他所愿地吹了过来。当察罕丹津被封为河南王的圣旨,不仅彻底粉碎了他独揽青海和硕特部大权的美梦,也令他终于下定决心,给自己找出一个与朝廷决裂的最佳理由,于是他即刻彻底撕破了往日忠于朝廷的嘴脸,大张旗鼓地召集青海厄鲁特蒙古各台吉在察罕托罗海会盟,正式起兵反抗清廷,同时他还下令青海蒙古各部落,即刻恢复蒙古原有的称号,不再称王、贝勒、贝子、公等爵号,号召蒙古人摆脱满人的统治,重建蒙国帝国,重振祖先霸业。
不得不说,罗卜藏丹津虽然实力不济,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头脑,并不是莽夫一个。从前策旺阿拉布坦行叛逆之举不过就是为他自己谋取个人私利,没有明确的政治主张,追随者除了获取丰厚的利益之外没有任何其它的好处。而此时罗卜藏丹津则是另辟蹊径,祭出了民族大业旗帜,不但技高一筹,而且极大树立起他民族英雄的光辉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