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4章 墨宝(1 / 1)

随着皇太后百日孝期即将届满,按照皇家丧仪的规矩,紫禁城立即拉开了梓宫入葬遵化景陵的序幕。

按照大清惯例,先皇陵寝的地址由其本人确定,但是陵寝的名称则需要交由嗣皇帝定夺。早在二月十七日的时候,面对诸王大臣呈送上的九个名字,皇上用针刺破手指,将“景陵”二字圈定,从此,康熙皇帝的陵寝名称正式确定为“景陵”。

由于附葬的皇太后(德妃)、皇太贵妃(敏妃)均已过世,先皇的梓宫此时也安奉在景陵的享殿,只是尚未正式下葬地宫而已,因此此次恭送皇太后前往遵化下葬的同时,还将举行先皇和皇太后梓宫正式下葬仪式。

皇上对于自己皇阿玛的丧仪尽心尽力、亲力亲为,事无大小、巨细,全都考虑得格外周道,特别是对于景陵的碑匾,由于碑匾是整个陵寝的门面和招牌,因此他更是万分重视,极为用心。

景陵的碑匾出于何人之手,皇上一直在犹豫,毕竟他自己的书法造诣极高,因此是由自己亲自操刀还是交由当朝极负盛名的文人墨客代笔,困扰了他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过由于皇上对自己的书法造诣历来都非常自负,而且他的书法也确实具有相当高的水平,具备自负的资本,于是暗地里已经悄悄地写了不下上百个“景陵”二字。然而像他那样自负至极之人竟然也有了不自信的时候,反反复复写了很多遍,前后历时长达近一个月的时间,或许是写得太多了,引发了视觉疲劳,又或许面对的是他最为敬重的皇阿玛,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在作怪,以至如此自负之人突然间找不到了自信心。

由于是为先皇的陵寝书写牌匾,原本就是追求尽善尽美的他,在此时更是陷入了无以复加的极为苛刻的境地。无论怎么写,他不是认为这个提笔不够遒劲,就是认为那个落笔绵软没有气势。为了防止自己心浮气燥,他甚至改变了以住见针插针的方式,而是在繁忙的政务之余,特意安排夜深人静无人打扰的这段时间,先是焚香、沐浴、更衣,再静读一会儿禅经,这才来到书案前面凝神静气,提笔落字,然而即使如此静心,即使写了有上百遍,他仍是挑不出一幅令自己满意的墨宝,懊恼至及的他将笔一扔,索性生起闷气来。

生闷气绝对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思来想去,他终于还是决定对这件事情采取广纳贤士的策略,于是一声轻唤,就见高无庸立即应声进了屋来。

“回万岁爷,奴才在。”

“传朕的口谕,令诚亲王、淳亲王恭写景陵碑匾,令翰林院中所有善书的翰林们,一并恭写,此事需尽快,限三日内完成。”

诚亲王不必多说,世人称其为三阿哥,作为一名学识渊博的学者,无论是著书立传还是书法水平,均有突出表现,特别是书法,京城好多皇家建筑及园林都留有他的墨迹,因此被皇上点名根本不出任何人的意料之外。

淳亲王,世人称其为七阿哥,于今年四月份刚刚被皇上晋封为和硕淳亲王。七阿哥自幼既身有残疾,因此从他刚一出生的时刻就注定了与储君无缘的命运,也正是如此,他才能够躲开了既血腥又残酷的夺嫡之争,也能够将自己所有的心思和注意力放在学业上,从而成就了另一位出身皇家的书法高手。对于自己七弟的书法水平,皇上当然是了如指掌,正所谓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皇上自己本就是善书之人,能被他点名前来书写先皇碑文、牌匾,可见这两位亲王书法水平在所有的皇子阿哥之中堪称翘楚。加上皇上本人,已经有三位顶级书法高手参与到了景陵碑匾的书写之中,然而皇上还是放心不下,又特意命供职于翰林院的官员们,无论官级大小、职位高低,只要是能书善墨之人,都要为先皇的碑匾贡献墨宝。皇上如此礼贤下士、求贤若渴之举,一改从前刚愎自用、一家之言的作风,颇有廉亲王广纳贤士的风范,可见他这片诚孝之心,日月可鉴。

八月初十日,这一天是皇上限定的交稿时间,所有墨宝收集齐全,呈上御览。皇上见到这些形式不一、风格迥异的作品,一时也是挑花了眼,拿不定主意。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听一听各位王公大臣的意见。

在传旨之前,他特意命高无庸将这此书法作品的顺序打乱,不按官职高低来排列,而是胡乱地随意摆放,同时还隐去了署名每一幅字的题字和款识,为的就是他想要听到最真实的评价和意见。待一切准备就绪,当包括诚亲王、淳亲王在内的众王公大臣一并到齐后,他开门见山地对众人就此事的原委进行了一番详细的解释。

“景陵碑匾是一件重大的事情,朕事先已令诚亲王、淳亲王,还有翰林院善书之人予以恭写。朕自幼蒙皇考训戒,仿学皇考御书,经常获得嘉奖,因此朕也恭写一份,并不是为了炫耀朕的长处,而是如果不亲自书写,委实是于心不安。现在这些书写好的纸页都在这里,请各位大人一起细看、品评、推荐,不一定要用朕所书,只要将书写得最好的那一份选出来,朕就安心了。”

一番长篇大论说下来,众人这才明白,原来今天这么急急地被召见过来,只是为了选定景陵碑匾题字之书。因为在座之人都是久居官场,其中的门道早就看得极其透彻,因此这件表面上看似轻松简单的事情,每一个人都认为实则是太不容易。

首先书法作为琴棋书画四大才艺之一,其本身不过就是艺术的一种形式罢了,就像诗词歌赋那样,可谓仁者见仁、智才见智,或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本身就是一件没有标准,难以评判何为“最”好的事情。

其次皇上已经开诚布公地讲明了,他也书写了一幅,也位列其中,就算他已经提前表明了很高的姿态“不一定要用朕所书”,但是有皇上的墨宝珠玉在前,谁还敢说别人的作品更好?那不就是等同于在说,皇上的作品不好吗?就算大家都知道他并不喜欢溜须拍马之人,但是若要当着皇上的面说出来圣上技不如人,包括怡亲王在内也没有这么大的胆量。

再者,由于皇上钦点的文人墨客都是顶尖高手,从翰林院选拔出来的墨宝也是世间少有的珍品,包括皇上在内的所有作品都是齐鼓相当、难分伯仲,不但皇上挑花了眼,就是在座之人也是难以立见高低。

最后,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从客观上来讲,皇上的书法已经非常好了,既然皇上的书法已经非常好了,各幅墨宝又都是各有千秋,何不就此做一个顺水人情,既保全了皇上的面子,又让皇上尽了孝心,又不会得罪其它人,完全就是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

众人的这番大大小小的心思实际上也是张廷玉的意思。张廷玉是皇上非常信任的一位心腹大臣,更重要的也是极为得天独厚的优势在于他不是皇亲国戚,因经在众多墨宝皆出自于皇族之手的情况下,由他出面率先领个头,既显公平,又显份量,就算万一被皇上责骂也无伤大雅。

此时朝堂之上当即是形成了人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局面,众人的目光仿佛是商量好了似的,直直地朝张大人频频投来,张延玉眼见自己成了“众矢之的”,虽然他不想当那个出头鸟,只想当个缩头乌龟躲在角落里,无视众人的目光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无奈事所愿违,突然间他发现无数道投在他身上的咄咄目光之中,有一道来自于高高在上的正前方,作为每日都要见上三四遍的主子,张廷玉即使不抬头都能够分外清醒地感受到那凛冽的王者气息,既然躲也躲不过,他只好硬着头皮起身行礼。

“启禀万岁爷,微臣自不量力,斗胆进献一言。”

“噢?是张大人,快快请讲。”

若不是比试墨宝,而是比试腹黑,那就根本不用评判,皇上是当仁不让、众望所归的第一名。刚才分明是他在用凌厉的目光逼迫张廷玉率先表态,现在张大人不得不奉命行事,他反倒来了一个状似惊讶之语的“噢?”张廷玉当然是被皇上的明知故问气得够呛,不过谁让人家是主子他是奴才呢,唯有认命罢了。

“启禀万岁爷,微臣虽然才疏学浅,不过唯对书法之艺略有研究,纵观在列的各幅墨宝,虽然都各有所长,然而依微臣来看,甚是独爱这一幅。”

皇上装傻,他更要装傻,不过张廷玉这个装傻可是学问极大。首先谦称自己才疏学浅,表明自己不是一个狂妄自大之人,其次再自夸他本人唯对书法之艺略有研究,充分表明他不是在溜须拍马,选中皇上的墨宝完全是单独从技艺的角度出发。因此张大人一边自说自话,一边将手指向其中的一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