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的皇上已经与几个月前的他完全不能同日而语,雷厉风行的铁血政策初步取得了实效,已经牢牢地掌握了朝堂的主动权便是最好的证明,此时的他金口一开,不管是同盟军还是反对派全都是如条件反射般地当场立即噤声,唯有皇上一个人就推行边疆新政之事侃侃而谈。
皇上的铁腕手段确实是已经发挥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否则他也不敢以一已之力挑战群臣的容忍度和底线,抛出敏妃升位和迁葬这个惊天巨雷。由于忌惮皇上的君威,众人不想做被打的出头鸟,于是一个个全都低头屏气听他讲解半于边疆新政的又一个大胆创新。这个新政就是后世所说的“改土归流”,通过逐步废除原来统治少数民族地区的土司头目,改为由朝廷中央政府派任流官的新制度。这是大清帝国边疆政策的又一大创举,皇上扔下的这颗炸弹的威力一点儿都不亚于皇贵妃事件,甚至更加具有震撼力。毕竟皇贵妃问题就算是说出大天来都是皇上自己家的内务事务,不过就是因为帝王是天家,要做帝国臣民的表率,做纶理常纲的楷模,所以才会由家务事变成了国家大事,但是这种事情与边疆新政这类真正的国家大相比,重要程度自然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这是对权力的重新洗牌,是对大清帝国疆土的保有与治理产生深远影响的重大事件,众人当然是无一例外地全都竖起了耳朵,仔仔细细地对这个改土归流听个明明白白,生怕落下哪一句重要的话而没有全部理解。
若说皇上是个成功的谋略家果真是全部属实,没有半点夸张。他就知道皇贵妃事件会掀起轩然大波,他自己还会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得不到同盟军的半点公开支持,所以他才会选择先行抛出这个重磅炸弹,趁着众人乱手忙脚乱之际,一边一锤定音,一边再抛出一个杀伤力更加巨大的“改土归流”,将权臣的目光都吸引到这个边疆新政上面来,毕竟对于疆土的统治管理是国家的根基,当然是要比后宫皇贵妃重要许多倍,疆土是关系到国家和臣民的生存问题,而后宫皇贵妃则是伦理朝纲问题,只有先要解决了生存问题才能考虑社会道德问题,这个道理谁都清楚,又因为“改土归流”中包括的政策、核心、措施等等都实在是太过创新,完全颠覆了众人此前对于边疆土司制度的理解与认识。要知道土司制度已经存在了上千年,始于唐宋,盛于元明,一朝动下如此大的手术,即便是身处统治阶层都心有余悸,担心能否顺利实行,因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发少数民族的叛乱,从而影响边疆地区的安定,继而影响整个帝国的领土完事和政权根基。
实际上关于“改土归流”新政皇上早就考虑了许久,是完全成熟的施政措施,只是他选择了在这个时候冷不丁地抛出来,为的就是让皇贵妃问题顺利过关。由于改土归流实在是太过大胆,太过创新,太过挑战群臣的认知,因此众人无一不对这个秘密酝酿的新政产生了或惊恐或赞同或抵制等等不一而足的态度,但无一例外的则是对这项新政的关注程度达到了亲所未有的高度,那个曾经掀想惊涛骇浪的皇贵妃早就被人们抛到了脑后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了。
所有的人都能够忘记皇贵妃问题带来的巨浪滔天,唯有怡亲王无法忘记,毕竟他是皇贵妃事件的最大受益人,他怎么可能像个没事儿人似的也忘到了脑后边呢?虽然他也和众人一样对这个改土归流充满了极度的好奇和也给予了极度的重视,毕竟皇上从来对他都是最交心的,这个新政也只有他一个人事先从皇上那里或多或少地听到一些口风,因此既是因为他对改土归流事先有了一星半点的了解,也是因为难以从皇贵妃事件中立即抽身,因此整个下午在商议边疆新政的时候,与众人群情激昂、热烈争议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十三阿哥一直是眉头紧锁、一言未发,整个人的精神都不在状态,甚至还有走神的情况发生。
由于涉及到边疆统治的重大革新,改土归流绝不是皇上凭借自己的一言堂就能够确定下来的事情,因此即使是热议了整整一个下午仍是毫无头绪,赞成派与反对派形成了鲜明的两大阵营,各抒己见、毫不相让。反正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争论清楚的事情,反正也不是需要立即实施的政策,反正天色已晚饥肠辘辘,皇上一声令下,暂时中止了众说纷纭,留待稍后再议。
先是因为皇贵妃后是因为改土归流,这一下午群臣们遭遇皇上的轮番轰炸,足足议了三个时辰,早已经是口干舌燥、身心俱疲,因此皇上这一句“暂且退下”就像是沙漠中行走数日忽然发现了绿州的旅行者,当即似获得了大赦般地即刻告退,不多时,东暖阁就恢复了安静。不过,最终还是有一个人不请自留,那就是怡亲王。
皇上也累了有三个来时辰,发话暂停商议之后,不等群臣表态就自己先行退到后面去饮茶更衣,自然是没有料到十三阿哥竟会留了下来。待他稍事歇息准备着手批阅奏章的时候,高无庸见十三爷等得辛苦,不忍心让这位爷熬坏了身子,于是瞧准时机悄然上前禀报。
“启禀万岁爷,怡亲王门外求见。”
“什么?十三爷还没有回府吗?”
“回万岁爷,正是,刚刚十三爷根本就没有退下去,一直在外面候着呢。”
“你?你怎么不早说?还不赶快请怡亲王进来回话!”
皇上一听怡亲王一直在外面候着,心里顿觉愧疚不已,若高无庸早些前来禀报,他一定会和十三阿哥一同饮茶更衣,哪里还要等得这么辛苦?可气高无庸这奴才,怎么越来越不会办差事了?又气又恼也是于事无补,于是趁着高无庸退下传话之际,皇上也追了过去,打算亲自将十三阿哥请进了里间屋来,将功补过一番。
怡亲王没有料到皇上会亲自出来接他,当即是受宠若惊。
“愚弟给皇兄请安。”
“唉,赶快起来,赶快起来,高无庸这奴才可真是误事!朕都不知道你一直等在外面,若是早些知道也不会要你耽搁这么长时间……”
“皇兄实在是客气了,愚弟也没有等多长时间,再说也是应该的……”
“你怎么居然跟朕还客气上了?朕不是说过,只有咱们兄弟两个人的时候,不要拘泥于这些虚礼吗?”
“皇兄万不可如此,礼制不可废,礼节也不可除,弟为臣、兄为君,兄弟情是兄弟情,君臣礼是君臣礼,两者互不相干,岂有因兄弟情分而废了君臣礼的道理?”
皇上才只说了一句话,就招来了十三阿哥这一番兄兄弟弟、君君臣臣的长篇大论,对此,皇上既是无可奈何,更是拿他这个十三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从前的十三阿哥虽然也是格外尊重、敬重他这个四哥,但是从前的十三阿哥也会时不时地与他开开玩笑,甚至还会捉弄他一番;从前的十三阿哥还会与他海阔天空地彻夜长谈,每到兴起之时,或是酒至兴头,更会率性而为,甚至是直言不讳、不拘小节。
然而这一切都随着皇上的登基而成为了过往云烟。自从雍正王朝开启以后,十三阿哥比以前更加敬重他,但是这份尊重之中却平添了新的内容:更加的谨小慎微、更加的深思熟虑。对此,他也在暗暗猜想:也许是刚刚开始发生这种身份、地位的变化,才会令他的十三弟这么拘礼,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前那个率性随意自然的十三弟总会重新回到他的面前。
皇上等了半年多的时间,等到的不是十三阿哥的逐步放松,重回从前的旷世之交、豪情万丈,而是变本加厉的小心谨慎,虽然这位怡亲王还是一如既往地全力支持他这个皇兄,兄弟之情非但没有半点损伤甚至比金还坚,但是另一方面,十三阿哥从礼节上来讲对他更加地尊敬、更加地谦恭。无论他语重心长地说了多少次,都再也不能找回那个洒脱不羁、仙风傲骨的十三爷了,更不要说彻夜的深聊长谈,或是即兴的饮酒作诗,从此这些从前最普通最平常的事情现如今只能是出现在午夜梦回时分。
实际上改变的岂止是十三阿哥,皇上自己不也是改变了许多吗?从前的他还有雅兴饮酒作诗,现在的他除了公文就是公务,哪里还有半点时间附庸风雅?他也不想如此,他也想回到从前,只是当他面对彼此之间既熟悉又陌生,既亲近又生分的关系完全是徒然无力,这样的感觉令他实在是太过迷茫,太过伤感。难道说这也是他夺取皇权所必须付出的沉重代价之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