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0章 揽责(1 / 1)

事到如今,不用冰凝再多说一个字,皇上立即全都明白了,实际上,当冰凝说到福宜阿哥的时候,他就有了她已经知道真相的预感,现在随着她最后一个字的结束,皇上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他此时的心境。他在接二连三地隐瞒真相,她在接二连三地知道真相,仿冒家书被她从信笺中看出了端倪,这一回他什么都没有做,仍是被她知晓了答案,只是她才失去了至亲至爱的姐姐,又失去了血脉相连的小阿哥,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连他一个大男人都无法承受,更何况是冰凝,像水做的人儿该是多么的痛苦难当。

此时此刻,皇上的心中满满都是对冰凝的万分疼惜,真恨不能将所有的苦难都大包大揽到自己的身上,不让冰凝再受到半点伤害。不过除了疼惜之外,他的心中还有些许的难过有万分的欣慰。为他们的小福沛而伤心难过,为冰凝的懂事明理而难过,为他不能陪伴她而伤心难过,但是他也为冰凝能够这么快就走出痛失爱子的阴霾而欣慰。

她想明白了道理,从苦痛得无以自拔的深渊中,用她那无比坚定的意志自己一个人就度过了人生最为艰难的时刻,按时喝药,按时歇息,她不要当一个拖他后腿的女人,她的这番心意,他怎么能够不懂?他懂得,全都懂得!特别是当她委婉地说出,悠思小格格会当好大姐姐,陪伴福宜和福沛两个小弟弟,他们姐弟在那个遥远而清冷的世界里,从来都不会有半点孤单,反而充满了姐弟情深那一刻,他真的是份外动容。

这些天来,冰凝的状况一直是令皇上担忧不已,面对繁重的朝政、残酷的斗争,他从来都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然而面对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人,他却是没有半点法子,甚至会在早朝的时候分心,会在夜批奏折的时候走神,因为他真的是害怕会有那么一天,被逼迫到边缘的她义无反顾地撇下他,毅然决然地去追寻他们的小格格、小阿哥们。虽然他是她的皇上,她的夫君,她的良师,她的益友,她的精神支柱,可是她何尝不是他情感深处最需要依靠的最坚定的力量?

即使贵为帝王之躯,手握所有臣民的生杀大权,然而皇上仍是不敢想像,失去她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这短短的半年多来,发生了那么多的变故,失去了那么多的亲人,他也和冰凝一样,几乎达到了一个凡人所能承受的最重生命之压,如果在这个时候,再让他面对冰凝的撒手人寰,他再是一个不会沉溺于儿女情长之人也只会落得一个行尸走肉的结局。

仿佛是老天爷都被他深深地感动了,就在皇上以为自己陷入绝望境地的时候,刹那间一片耀眼的光芒照亮他的心田,不但将冰凝完好无缺地还给她,而且还是一个为他而努力地好好活在这世上的冰凝,令他那颗疲惫不堪、千疮百孔的心,立即被欣慰之情满满地充盈着。

他要感谢上苍对他的这份厚爱,更要感谢冰凝对他的这份深情,“相濡以沫”这四个字说的不就是这般样子吗?情不自禁之下,皇上不由得紧紧地握住冰凝的双手,虽然力道用得大了一些,弄得她痛了一些,可是不如此,实在是难以表达他的激动心情,不过他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在随后的话语中,特意将嗓音放得格外轻柔。

“朕相信,悠思格格一定会是一个好姐姐,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一定会好好地照顾福宜和福沛两个小弟弟,你就放心吧。”

“回万岁爷,臣妾,会放心。”

虽然只有短短十个字,但是冰凝并不因为这短短的一句话而有半点敷衍或是应付之意,相反,她是万分真诚地对他许下承诺。皇上是心怀天下之人,却要屡屡受她的拖累。只有她真正放心了,他才会放心,可是她何尝不也是一样吗?只有他放心,她才会放心。

时间过得真是快呀,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却是眨眼之间就过去了半个多时辰,皇上当然知道,在养心殿东暧阁外面已经候了多少大臣,可他怎么忍心就这样抛下知书达礼、善解人意的冰凝呢?在她最伤心难过的时候他没有陪在身边,现在连事后的安慰都抽不出半点时间,他能不自责吗?可是公务当前,他又怎么能够放任自己当一个昏君?

不用皇上说半个字,冰凝早就意识到,他在这里呆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此刻虽然才是辰时,然而毒辣辣的日头、“知了知了”的叫声无一不向她昭示,早朝已经过去至少有半个多时辰了。皇上有愧于她,也是舍不得她,而她怎么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此等厚爱与优待呢?

“启禀皇上,臣妾一下子说了这么些话,怕不是把一天的话都说尽了,现在委实是累得又倦又困呢。”

一句话说完,冰凝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这个又倦又困,缓缓地半闭上了眼睛。皇上还在眼跟前,冰凝竟是不顾失礼先行微闭上眼睛,皇上怎么能够不懂她的心意?只是这番善解人意令他更加愧疚不已,然而既是因为公务缠身,也是因为不想拂了冰凝的好意,皇上唯有领受下来。

“既然倦了,就好好歇息吧,朕过来就是想看看你,让你安心,若是害得你病情加重,那实在是朕的罪过呢。”

皇上一边说着一边又替冰凝掖了一下纱被,又在冰凝的额头上落下轻柔的一吻才起身离开。出了翊坤宫的大门,他的这颗心才算是真真正正地放了下来,在宫里的时候,虽然被冰凝的他相信他的凝儿,会勇敢地面对这一切,这些都只是暂时的困难,风雨过后,一定会是彩虹。

不过随着对冰凝彻底地放下心来,又一个问题开始困扰起他来。不消说,冰凝知晓了福沛阿哥已殇的真相绝对不是她凭空想像出来的,至少也是得到了印证,既然不是从他这里得到的印证,那么这个泄密的人会是谁呢?皇后吗?或是其它宫的主子?不会的,雅思琦哪里敢有这么大的胆子?至于其它宫的主子,他早就下了死命令,无论是谁都不得前来翊坤宫,要知道,除了雅思琦以外,其它主子全都在东六宫,如果哪个主子突然间出现在西六宫会是一件极为突兀的事情,不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因此他实在是想像不出来,会有哪个女人胆大包天到敢跑到紧临养心殿的西六宫,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

既然不是主子,那就一定是奴才了!翊坤宫再是因为他的一声令下而被密封得似个铁桶一般,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然而宫中的奴才实在是太多了,相对而言潜邸出身的奴才又实在是太少了,一道宫门可以封得住这座宫殿与世隔绝,然而翊坤宫的内奸则绝对是防不胜防。这是哪个奴才胆敢违抗他的命令?一想到这里,皇上的双手立即攥成了两个拳头,恨不能齐唰唰地砸向那个令冰凝伤心欲绝、痛不欲生的奴才身上。他既是心疼冰凝遭受如此沉重的打击,又是对违令行为的深恶痛绝。他是坚定的理想主义者和完美主义者,连秦顺儿都不能允许有例外情形的存在,他怎么可能对其它人姑息迁就、心慈手软?

翊坤宫里有百十口子奴才,真正查起来既耗时又费力,不如直接交给苏培盛吧,这个奴才对付这种事情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然而当他前脚刚刚踏进养心殿的时候,突然间鬼使神差地想到一个新问题。

这一回冰凝是主动向他暗示她已知晓了这一切,为什么她会主动?想来她一定是要包庇那个胆大包天的奴才,虽然她一直都是一个面慈心善的主子,然而能够令她冒着有可能与他闹翻的危险也要执意包庇到底的奴才,除了月影之外应该别无她人了。

冰凝为什么会要给他讲那个梦,不就是为了堵住他的嘴吗?刚刚的那一番话分明就是在暗示他,她只是做了一个梦,既然是梦中的事情,他还能怎么追究?况且,如果真的追究了,冰凝刚失去婉然和福沛小阿哥,如果再失去陪伴了她十几年的月影,她已然是伤痕累累、遍体鳞伤,他怎么忍心亲手给她再添一道伤痛?

她既是煞费苦心,又是善解人意地精心为他编造了一个梦境的借口,她连借口都细心地替他编造好了,他还能怎么去追究?

可是王子犯法还要与庶民同罪,宫规律例不是儿戏,一国之君也决无戏言,又有秦顺儿的先例在前。当初惩治秦顺儿,既是为了树威,也是因为当时被气得失去了理智,他舍不得她受一点儿伤害;这次若是惩治月影,确实是为了公平起见,一视同仁,可惩治的后果却是让她受尽了伤害,他怎么舍得让她遭受自己亲手施予的伤害?

一边是犯了错就必须承担责任的奴才,一边是刚刚痛失爱子、痛失姐姐的冰凝,皇上可是真真地犯了难。

进了东暖阁之后,皇上略略沉思了一下就将高无庸唤了进来。

“刚才,朕去了一趟诩坤宫,在和贵妃娘娘闲说话的时候,不小心将福沛阿哥的事情说了出来。娘娘听了之后很伤心,朕也是非常后悔。你去给小武子传朕的话,让诩坤宫的奴才们这些日子都提着十二万分的心,精心伺候娘娘,不要再出任何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