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无庸领命下去了,带走了皇上随意抽出来的那几封信。只要有了那几封信就足够皇上临摹婉然的笔迹了,以他的仿写能力,并不需要将婉然所有的信件全部做成拓片。
当房间再度恢复宁静的时候,望着眼前依然堆积如小山般的这些信件,他有些哑然,十三年前,他要偷偷地扣押下冰凝的信件,以期模仿她的笔迹,骗得婉然的如期赴约,骗得年家人的信任;可是十三年后,他又要再次重复这段经历,只是这一回,他扣押下来的,是婉然的信件,以期模仿她的笔迹,模拟一个婉然在世的假象,来骗得冰凝的片心安心。
他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最痛恨偷偷摸摸的行径,更不要说对待女人了,无论是当时的贝勒爷、王爷,还是现在的天子,不论他喜欢哪个女人,他从来都是理直气壮,可是为什么,他却会对婉然,对冰凝,都要撒下这弥天大谎?他的这些谎言虽然都是善意的,然而他的行径却是不耻的,这让皇上整日生活在自责和愧疚中,难以自拔。
以皇上的功力,临摹婉然的信件完全是小事一桩、信手掂来,然而什么时候让这封信“寄到”冰凝的手中也是煞费了皇上的一番苦心。早些吧,怕冰凝生疑,晚些吧,怕冰凝惦记。从前聪慧的冰凝是他的骄傲,然而现在这个时候,他是多么希望冰凝比常人还要笨一些、傻一些,越糊涂越好。
一晃半个多月就过去了,今天是五月初二,时隔半个月,冰凝日日思夜夜盼,终于盼到了“婉然”姐姐的来信,令她兴奋得几乎要尖叫出来!然而即使激动万分,当这封信真真实实地放在她手中的时候,正是因为日思夜盼,当冰凝收到婉然这封久违的家信之后,半天都舍不得打开去看看里面姐姐都说了些什么。于是她格外珍惜地先是左看看,右看看,这是婉然娟秀的笔迹,这是十四贝子府的缄封火漆,这是官驿的戳记,这是……真不知道是哪个奴才这么不小心,竟然弄污了一小块,实在是太气人了!望着这些或显而易见,或是毫不起眼的痕迹无一不是向冰凝昭示着这封信一定是来自遥远的遵化,出自婉然姐姐之手。
如果冰凝知道这封信的来龙去脉,她一定会对皇上这个伪造高手的能力赞为观止,不过假若她知道,皇上连婉然的一生都有能力重新捏造一番,那么这封信件就显得有多么的无足挂齿了。
尽管冰凝收到婉然的来信后兴奋异常,然而她还是强忍住了欢愉的心情,毕竟这是小格格的家信,一定要由湘筠亲自拆封才可以。可是小格格现在正在睡午觉,才刚刚睡着,真是急人呀!
再是急人,冰凝也不想越殂代疱,于是索性直接来到小格格的房间,就这样坐在一旁,一边轻轻地抚着这封皮,一边就这样等呀等呀,再是急切也是强压下焦灼,一直足足等了一个半时辰,等到小格格终于从睡梦中醒来。
湘筠才刚刚醒来,一睁眼就看到冰凝端坐在她的床前,面含微笑地望着她,令小格格以为自己还是在梦里,不过被冰凝握住的小手却是真实地感受到了她小姨的调皮,因为冰凝看到了小格格终于午睡醒来,就立即自己的手指挠了小格格的手心,痒得湘筠一边缩手一边咯咯直笑。
“小姨额娘,您干嘛欺负女儿呀?”
“谁让你一睡就睡睡那么长时间不醒来呢!小姨额娘这是在罚你呢!”
“为什么要罚女儿?女儿每天都是要睡这么长时间呀?”
“因为……你还是赶快先起床吧,看看小姨额娘这里有好东西,你最想要的好东西,起来晚了就没有了。”
小格格被冰凝这个卖关子挑起了巨大的好奇心,于是一个骨碌就翻身爬了起来,而久候一旁的凝霜则极有眼力劲儿地赶快上前伺候小格格穿衣穿鞋,净面洗手。待一切完成之后,湘筠迅速回到了冰凝身边,一边撒娇一边说道:“好了,小姨额娘,女儿全都准备好了,您快告诉女儿,有什么女儿最想要的好东西?”
湘筠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只见冰凝的手中好似变戏法似地变出来一封信。
“快看,快来看看,额娘给你写来的回信呢!”
小格格也像冰凝一样,前些日子是日思夜盼,失望的时间长了,本以为会永远地失望下去了,结果突然间梦想成真,巨大的兴奋瞬间涌入心间,竟是以为还是午睡在梦里没有醒来似的。
关于什么时间将“婉然”的信“寄”回来了,皇上确实是又煞费了好几番的苦心。实际上他也想早些把这封信“寄”到,免了冰凝这么些日子的煎熬,然而恰恰因为冰凝是个极其聪慧之人,他害怕自己哪一个细节没有考虑周全被冰凝看出了破绽,那他此前的种种努力岂不是全都要化为乌有?所以他最后采取了拖延战术,拖延到冰凝信心尽失、期盼全无的时候再突然间给她一个巨大的惊喜,希望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会一时麻痹了她的敏感神经,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失而复得”的欣慰之中。
事实也果然是按照皇上的预期发展,不论是冰凝还是湘筠,全都沉浸在这封久盼而至的回信中,特别是湘筠,根本就没有冰凝那么好的克制力,一听说是自己额娘的来信,一扫平日一贯的内敛风格,竟是破天荒地尖叫了起来。
“啊?额娘?真的的是额娘吗?给湘筠写了回信?”
“是啊,是啊,当然就是,小姨额娘怎么会骗你呢?快拆开看看,额娘都给湘筠写了什么。”
湘筠是小孩子,手脚本就不是很灵光,又是心情激动万分,因此好半天都没有封开火漆,最终还是在冰凝的帮助下,顺利开启了信笺,然后又在冰凝的帮助下,从头到尾将“婉然的来信”通读了一遍,一边读一边问冰凝,这个字是什么意思,那个字是什么意思。
冰凝一边给湘筠解释,一边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于是赶快将一旁的月影唤了过来。
“快去差齐公公给高公公传个口信,告诉皇上,婉然姐姐,噢不,十四贝子的格格给湘筠小格格写回信了。”
若不是小格格极其珍爱手中的这封信,按规矩来讲,冰凝是应该将这封信先交到皇上那里先予过目才对,不过一来她是不想扫了湘筠的兴,才接到婉然的回信,小格格怎么舍得交上去?二来她也在思忖,这封能够到了她的手中,八九不离十皇上已经过了目,她的这个上交不过就是做个姿态罢了。在撇清自己干系和不扫湘筠高兴之间做出选择的话,冰凝当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听到高无庸转来小武子的禀报,皇上忐忑不安了大半天的心总算是稍稍安稳了下来,他是这封信的创造者,终于等到了接受冰凝和湘筠检验的这一天,他再是心思缜密,也总是担心自己会百密一疏。毕竟冰凝经常接到婉然的来信,她最清楚所有的细节,正是如此,他在炮制这封信的时候,甚至不敢放心大胆地交由奴才去完成,哪怕是同样心思缜密的苏培盛,他都一万个不放心。现在终于得到了来自翊坤宫的消息,小武子的这个回复充分表明冰凝没有起半点疑心,这就好,这就好,这半个多月的辛苦总算是没有白费,没有什么比这个消息更令他欣慰万分的了。
要知道,月影交来信件的那天晚上,皇上几乎彻夜未睡,先是焦急地等待高无庸的拓本,好不容易收到拓本之后,又迫不急待开始创造这封回信,因为担心奴才做不好,这封信从头到尾,除了拓本之外,没有任何一道工序是假借他人之手,既是因为他是精于此道的高手,更是为了通过亲力亲为,来表达他的一份心意。
这其中稍有难度的一件事情,就是冰凝手中的信全都是婉然以姐姐的身份写给她妹妹的,而他现在要炮制的,却是婉然以额娘的身份写给湘筠的家信,这其中的语气把握、词句的选择、内容的编排,全都需要他凭借曾经与婉然短短相处的那几个月期间对她的了解来全新地创造出来。
一边费尽心思地炮制,皇上一边坚定地相信,如果婉然仍活在这世上,她自己写下的,也一定也是这些话语,来关心和疼爱她的湘筠。
现在高无庸的及时禀报令皇上的心情一下子从忐忑不安转向了极其大好,毕竟这是他倾尽全力做成功的一件事情,比起国家大事来,实在是微不足道,但是为心爱的人倾尽所有之后品尝到的幸福是多么的甘之如诒,不用问他都能够想象得出来,冰凝和湘筠是有多么的兴奋快乐。同时也因为自己的小小计谋没有被冰凝识破而产生了巨大成就感,令他一时冲动起来,于是破天荒地,一得到禀报,皇上竟然像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子似的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和大脑,当即放下了正批阅中的奏折,直奔翊坤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