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自己犯了小错,又不想在苏增盛这个奴才面前失了面子,所以这两人言来语去半天他就是不肯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那样的话,岂不是要他主动承认自己刚才错怪了苏总管吗?因此皇上总是将希望寄托于苏培盛能够主动揣摩出来他的心思,结果哪里料到一贯精明得跟只老狐狸似的苏总管这一回竟然愚钝到了这种程度,真真是要气死他了!
挨了皇上的一顿臭骂,苏增盛又是莫名其妙又是忐忑不安,此时此刻早已经是满头冒汗,早先那堆满一脸的谄笑也僵硬凝固成两个肉坨肉挂在鼻子的两侧。
“回万岁爷,奴才一定连夜就去置办,明天迎接年主子回来的时候,定是不会有半丁点儿的差池……”
“你!你可真是一块朽木,雕都雕不透!”
皇上此时已经完完全全地被这个顽固不化的苏培盛活活气死了!怎么都说不明白,非要揭朕的短,真是想不明白当初怎么看走了眼,竟是会重用这么一个蠢才!
既然怎么点化都不能通了苏总管的慧根,为了尽快接冰凝回来,皇上唯有举手投降。
“用得着你连夜置办什么!明天回潜邸将年主子迎回来的时候,一并将怡然居搬到翊坤宫来!”
把怡然居搬到翊坤宫?乍一听到这个吩咐,苏培盛的下巴差点儿都被惊掉了!直到现在他才总算是看出了点儿端倪,原来前些天皇上吩咐他把翊坤宫弄得家徒四壁,就是为了将怡然居原封不动地搬过来!这个结果令见多识广的苏大总管都要禁不住地连连感叹:皇上果然是个用情至深之人,那年主子也果然是甚得恩宠之人!
这绝对是一个让他苏培盛就是想上个三天三夜也想不出来的一个法子,因此苏总管不得不暗称三声佩服,原来讨女人欢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非身在其中是难以体会出其中的奥妙。短暂的佩服之后,苏培盛立即开动大脑,想一想如何将那个庞大的怡然居在一天之内一骨脑儿地整个儿端到翊坤来,于是就在他一走神儿的功夫,只听皇上又开口吩咐他了。
“你,嗯,你明天去潜邸的时候,那个,嗯……”
苏培盛是心腹奴才,皇上所有的秘密没有一样瞒过他,可以这么说,整个王府之中没有一个主子,包括冰凝知道的内幕会比苏培盛多,毕竟他要指着这奴才鞍前马后效劳,怎么可能对苏总管藏着掖着?然而万事不背苏大总管的皇上现在居然开始吞吞吐吐起来,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原来皇上的本意是想叮嘱苏培盛一番,要他在迎年主子回来的时候如此这般这般,然而皇上也有他难以启齿的难言之隐。作为一朝天子,不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国家大事上,还惦记着这些儿女情长之事,不要说他这个当皇上的有“荒淫无道”之嫌,就是冰凝也要无辜地背负上“红颜祸水”的罪名,更不要说她现在早已经是因为那个“狐狸精投胎”而恶名远扬了。
从前他只是个王爷,怎样“荒淫无道”都无可指摘,现在却是不一样了,作为身肩重任的帝王,不说一心都扑在朝政之上,反而深陷感情的泥潭,实在是不成体统,难道说先皇让他继承大统就是要他把心思都放在女人身上吗?可是帝王也是人,不是神,也有七情六欲,也有爱恨情仇,为自己心爱的女人送去关心和爱护难道有错吗?这就是登上皇位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吗?
关心自己的女人没有错,又不想有损自己的帝王形象,矛盾犹豫中的皇上实在是不知道如何表达,才能既让苏培盛按照他的吩咐去办,又不被泄露了自己心底的秘密。事到如今,皇上再度对苏培盛大为失望,心中禁不住地暗骂道:从前多么精明、多么得力的一个奴才啊,想瞒着他都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现在想要他心领神会的时候竟也成为了不可能的事情,真是气煞朕了!
皇上就是气到牙根痒痒也是无济于事,此时的苏培盛眼看着平时威严、铁腕、果断、坚决的皇上现在居然半天没有说出一个所以然来,再次如坠五里云雾:万岁爷这是有什么事情这么难以启齿?难不成那年主子真是如皇太后所说的那般,是个狐狸精投胎转世,把皇上的魂儿给勾跑了?
望着苏培盛那如铁嘴钢牙般紧闭的一张嘴,皇上终于认清了形势,绝对不可能指望让这个奴才心领神会了,无奈之下他还是横下一条心,让这奴才知道就知道吧,反正早晚也得知道,只要按照他的吩咐办好差事就行了。
“明天去潜邸,你先将年主子请到书院去歇息,然后让那些奴才们要尽快收拾,等翊坤宫布置妥当后,再将年主子迎到宫里来。另外,怡然居里的所有一切,全部统统搬来,包括窗纱、盆景、笔墨纸砚、针头线脑……所有的一切。”
“回皇上,奴才一定照办!只是……,窗纱、地毯都有些旧了,要不要换成新的?”
“不用,不用,什么都不要换,哪怕是破了、坏了、旧了,统统都不要换,都要原封不动地搬过来。”
是的,他要给她一个惊喜,他要给她一个安心。她是那么地抗拒着皇宫,但是现在已经由不得她选择了,她的命运已经紧紧地与他联系在了一起。让她接受这么一个打心眼儿里厌倦的地方,确实是太难为她。因此,在这个全新的、陌生的环境里,他要给她一丝温暖,一丝安心。
皇上之所以能够想出这个法子,还是受了冰凝的启发。那天他们匆匆相见又匆匆一别的时候,她亲口对他说过:“怡然居里的点点滴滴,凝聚的都是最珍贵、最美好的回忆。”是的,她说得一点儿错都没有:哪怕只是一个茶盏,那是她为他亲手奉上的桂花碧螺春;哪怕只是一张纸片,那是她为他亲手裁切而成;哪怕只是一枝竹笔,那是她借物言志向他“负荆请罪”……
在这个完完全全地复制出来的怡然居,他要他的仙子一如既往地怡然自得,心境悠然。此前,她受的苦、遭的罪实在是太多,此后,他要他最心爱的女人此生不再有任何苦难,虽然她被这皇宫束缚,但是在这翊坤宫里,一定是一方自由的天地。
就像当初送她园子里的那个“陶源”一样,不管是斑驳的廊柱还是褪了色的院墙,他都没有让苏培盛重新粉刷一新,只是清扫得干干净净,归置得整整齐齐就迎来了那座小院的新主人。这一次也是一样,宫殿还是那座宫殿,那座为他十三年的成长提供了风雨无阻庇护的宫殿,经过三十年的时光荏苒,此时此刻,当他君临天下的时候,当他可以告慰孝懿皇后的时候,竟然早已经是物是人非。
他忘不了前些日子太嫔太妃搬离之后,当他以帝王的身份再度踏进这座人去楼空的宫殿之时,满目所见,只剩下院墙一如往昔,其它的所有的布置、家什全都与他没有丝毫的关系!将来冰凝住在这里,他一定是会隔三差五前来探望她,然而,他只需要这座宫殿和冰凝这个人,其余的一切统统都不需要也不想看到,相信小有洁癖的冰凝也与他一样,或许比他还更甚,既不需要也不想看到这些物件。怎么办?那还不容易!他们只需要将怡然居原封不动地搬过来,只有在这些物件上才拥有属于他们两个人共有的情感寄托。
直到现在,苏培盛才终于完完全全地听明白了皇上的吩咐,也准确无误地理解了皇上的意图,最终办差从不出半点马虎的苏大总管更是不折不扣、极其完美地实现了皇上的旨意。只是在执行过程中有一个瑕不掩瑜的小小插曲,那就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冰凝,也如苏培盛初次听到吩咐的时候一样,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是皇上的亲口吩咐。
“万岁爷真的是要我先去书院呆些功夫?”
“回主子,正是这样,万岁爷亲口跟奴才吩咐的。”
冰凝真是越听越糊涂了,既然是接她到宫里,为什么还要在朗吟阁耽误一天的功夫呢?假若说是因为皇上选了下午的良辰吉时,那么她为什么不能在怡然居踏踏实实地歇到下午才启程呢?此外,不但她搬到了朗吟阁,就是湘筠、福惠,还有月影、湛露、凝霜、徐嬷嬷她们那些奴才们也都悉数迁到了书院,皇上这是在搞什么明堂?
既然不知道皇上在搞什么明堂,那么她也就只能是既来之则安之了,好在有福惠和湘筠陪伴身边,时光倒也不是那么的难挨。
直到傍晚来临的时候,带着满腹疑惑又如坐针毡地在朗吟阁苦挨了大半天时间,冰凝终于被苏培盛接到了宫中。当她刚从轿里走下来,看到这个她即将要度过下辈子时光的地方,还不待她感慨万千,立即就发现小武子正恭恭敬敬地站在宫门口迎接她的归来。
小武子?这个奴才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