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从穆哲这里得到了详细而又充分的印证,十四阿哥仍是不愿意相信所谓的逼宫。此时此刻,他的眼前就像是走马灯似的,一幕一幕浮现眼前,不管时光有多么的久远,景象还是那样的清晰,没有被岁月消磨掉分毫。
那是乾清宫家宴上的年四嫂,惊鸿一瞥、惊若仙人;那是塞外草原上的年四嫂,尽心竭力、极尽孝道;那是雍亲王府的年四嫂,不卑不亢、人淡如菊,还有刚才,永和宫中的年四嫂……
一想到永和宫的骤然相见,十四阿哥的心没有来由地紧紧地皱了一下。这是自牡丹台私会事件发生之后,他第一次见到冰凝。虽然已经过去快有一年的时间了,对于那一场由于他的小小疏忽而给她带来的巨大灾难,十四阿哥至今都不能原谅自己。因为愧对冰凝而没脸与之面对,他在冰凝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的时候下意识地低了下去,然而只是片刻的光景复又抬起眼帘,因为他实在是想知道,冰凝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
当他犹豫的目光艰难地迎上冰凝之后,看到的是她那双探寻的眼睛,欲言又止的矛盾心情,以及后来被皇太后无端责难,最终无可奈何地忍辱含冤而去。这一切的一切,让他根本无法相信所谓逼宫的说法。
就算退一万步说,假若真是逼宫的话,那也一定是皇上因为牡丹台事件恼怒于她,以此为把柄来胁迫冰凝行逼宫之举,否则他还从来没有见识过,哪一个逼宫之人会任由皇太后责备甚至辱骂都不替自己辩解半句?
至此,他万分确定,自己绝对不会看错冰凝的为人,甚至他还读懂了她的心思,她迟迟不肯离开,一定是想问问他,她的婉然姐姐怎么样了。
是呀,婉然怎么样了?这也是困扰十四阿哥很长一段时间的问题。自从他单人独骑离开大将军府之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就再也没有得到来自塔娜的消息,当然更不可能有半点关于婉然的情况。现在的他是多么急切地想要知道女眷们都怎么样了,一来可以给冰凝递个口信,慰籍她思念亲人之苦,二来那是一条极其艰险之路,女人们为他劈荆斩棘,他也怜惜她们的娇弱之躯,最后,他当然也是想要知道,他的那些文书怎么样了,这是他向皇上发起绝地反击之战的重要王牌,没有它们,他师出无名,如何撼得动皇上越坐越稳的那把龙椅?
十四阿哥实在是太过没有把握才会如此焦燥不安,他忘记了临行之前与塔娜的约定,如果没有特别紧急的情况就不用派人到京城传口信。塔娜一行虽然队伍庞大,但是因为既要服侍手无缚鸡之力的五个女眷,又要保护如身家性命般的那九口大箱子,丫头、管家、仆从和侍卫全加起来只有三十来人,相对来讲人手委实奇缺,如果还要时不时地派走一个人快马加鞭地赶赴京城传递“一切平安无事”的口信,简直是极大的人员浪费,与战场上双方还未开战就自行损兵折将无异。
因此现在这个状况对十四阿哥来讲,“没有消息就是最大的好消息”!因为这就意味着一切全都按照他的部署分毫不差地如期进行,他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高枕无忧。
然而皇上派出的由拉莫带领的那队人马不是在阿拉善与十四府的女眷们相遇了吗?那是怎样的一番情形呢?没有画像,拉莫和他的将士们怎么可能认得出来早已经乔装改变的那些女人们呢?小小年纪的塔娜初次担当如此重任,能否如愿以偿地躲过这一劫?
两路人马荒漠相遇是命中注定,哪一方能够取胜完全要凭各自的造化,就是神仙也掐指算不出来。
那一天,仿佛是老天爷特意安排的一个既普通偏又格外凑巧的日子,当十四阿哥与皇上因为进宫谒拜先帝梓宫行君臣之礼之事在寿皇殿上剑拔驽张之际,十四府女眷们经过连日来的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地如期抵达阿拉善。
此时正是未时,日头才刚刚开始往西边偏斜,然而考虑到冬日里天黑得早,又是人烟稀少的荒漠地区,如果继续行进,抵达下一个驿馆定是要天黑以后了。一切小心谨慎为上,切不可因为贪求速度而误了安全。因此即使富余出小半天的时间,塔娜仍是吩咐随行的二管家,赶快入住驿站,既是从安全角度考虑,也是正好想要利用这小半天的时间稍事休整一番,毕竟出门已经十天了,从主子到奴才都已是精疲力尽,急需好好地缓一口气儿。
一行人按部就班地安顿下来之后,紧绷了十天的神经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一些,于是借着这个难得的日头当空却不用赶路的机会睡了一个迟来的午觉。就在大家正睡得香甜之际,突然间被外面嘈杂、喧嚣的声音吵醒了,此后这阵嘈杂之声又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对此,同样被吵醒的婉然禁不住颇有些奇怪:看来驿站又有不少人进驻呢!能够遇到像他们这一行人三、四十人的商旅队伍已经是很大的生意了,哪里料到竟会又有不下二、三十人进驻,今天的店家怕不是要赚个钵满盆满了,闹不好连房间都不够了呢。不过,如此荒凉之地突然遇到这么热闹的场景,总是让婉然的心里格外的不踏实。
婉然的预感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待用过晚膳之后还来不及洗漱的时候,就听远远地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声音又急又脆,而且从声音上判断,不止是在敲一个门,而是好几个门从远到近同时在敲。由于塔娜事先早有吩咐,一旦入驻驿馆,不管是主子还是丫头,女人一律不得再自行出门,因此婉然只得是守在房里,静静地听着店小二在挨门挨户地敲门,一边敲门,一边扯着嗓子高声大喊。
“麻烦各位大人,各位客官,各位亲大爷、亲婶子,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挠了,对不住了,小的做的是小本生意,实在是没的办法。一会儿官爷要来查房,麻烦请各位行行好,小的只是一个平头百姓,知道各位是咱的衣食父母,可是官爷咱们惹不起,也躲不起,所以还请各位客官大人、大爷大婶行行好,待由官爷查完,小的再给各位赔个不是,这店钱,小的就只按一半的价钱收各位的了,只求各位大人行行好。
小的知道各位大人后面都有金主撑腰,不怕这穷乡僻壤的官爷,可是你得罪完官爷拍拍屁股走了,小的还指望这客栈的营生吃饭呢。您若是能一并给小的再找个新的吃饭的碗,那小的也就不费这口舌了。是吧,所以,还要求求各位大人,亲大爷亲婶子,行行好,开开恩。”
这一声急过一声的如暴风骤雨般的敲门,还有这高亢嘹亮犹如打了鸡血般的扯脖子大喊,将婉然的一颗心揪扯得紧紧的。官府?查房?真是天大的笑话!
婉然虽然说是女流之辈,但是出身官宦之家,又嫁进皇子贝子府,对于官场上的事情多多少少还是略知一二。这里不是天子脚下的京畿地区,也不是富庶繁荣的江南之地,就像她们刚刚一路走过的这些荒无人烟的地方,就连商旅的足迹都很是稀少,更不要说官府了,不夸张地说,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够知道官府长什么样子。
然而眼前发生的事情实在是令人不由得疑虑丛生。十四府女眷一行已经是一支庞大的商队了,傍晚时分又入驻一支庞大的队伍,晚上还引来了官府查房,如此蹊跷的情景怎么不令婉然生疑?
不用再多想了!婉然立即意识到,该来的终究是会来,只是不知道会是今天罢了。通过从完琦那里得到的内幕消息,她知道那九口箱子是她们十四贝子府的身家性命,连十四阿哥都不敢带在身边。现在的这个时候,十四阿哥与皇上几乎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在拼命藏匿的物件岂不就是皇上拼力想要获取的东西吗?她们这一路躲来躲去,不就是在躲官府吗?而躲官府不就是在躲皇上吗?皇上跟自家爷到底在抢夺什么呢?
不要说婉然,就连塔娜都不知道那兄弟两人在抢什么!虽然十四阿哥临行之前跟她交底的时候说这九口箱子里装的全都是金银玉器,开始的时候塔娜确实信以为真,然而随着一路前行一路不停地思索,终于连她都不相信自己如此拼死拼活守护的会是什么金银财宝。十四贝子府是皇子府,尽管十四阿哥不像九阿哥那样擅长敛财,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还是要大一些,每日里光是进进出出的真金白银岂止是这九口箱子装得下的?
既然不是金银,还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甚至不惜搭上女人来护卫,可见这九口箱子有多么的重要!至此塔娜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更重了许多,就是舍了性命也要护得这九口箱子的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