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朝臣之前,霁初自是把礼数做满,绝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喊婉熙太后“妈妈”这种不敬的称呼。
婉熙太后伸出保养极好的手抓住了霁初的手,轻拍了两下,说道:“别怕,母后来了。”
婉熙太后虽为女子,但手握兵权,这些年的经营,自然也有她自己的势力。此时,火光照亮她的眉眼,逼人的气势完全不亚于男子。悟雷看了竟忍不住后退一步,垂头避开她的视线。
婉熙太后声音沉着,音调稳健,掷地有声地说道:“悟雷,你这般阻挡朝廷命官和当朝公主,可知僭越了几级?是谁给你的胆子?是小十一那丫头?”
悟雷连忙下跪:“不,不是!回太后,臣不敢僭越。”
婉熙太后冷艳的黛眉轻挑:“那还不开门!”
悟雷顿在原地半晌,终究沉沉地道了一声“是”,站起身子。他身后的黑衣侍卫无声地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他走到殿门前,单手指着剑诀作势,随着他在空中划的道道银光,紧闭的大门突然松动了一条细缝。
打开门后,他垂首立于门边。
几位宫女嬷嬷开路,婉熙太后拉着霁初的手走在前,蒙图和斯焉跟在后面,再后面便是两大队宫奴和官军,浩浩荡荡的气势,亦如大军压境。
步入台阶,婉熙太后的贴身嬷嬷将大门缓缓推开,映入众人眼帘的,是殿内无尽的漆黑。
仙琼宫雅丽素净的大殿没有点一盏灯,一层层淡银色绣纹古拙的云帷静垂于一尊古佛铜像两边,从门外洒进来的星辉映在上面,反射了一层幽幽诡异的白光,令人倍感不适。
突然从后殿窜出一股阴风,撩起前面人的衣袍,吓得那些宫女、嬷嬷心惊肉跳,忍不住惊叫出声。
婉熙太后怒色袭面,对身后的悟雷厉道:“弄什么玄虚?为什么不点灯?”
霁初动用了体内的一丝真气查探整座宫宇的各处,居然没有发现任何结界或者法阵,她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忽又想到万俟桓与十一公主那畸形的关系,心头袭来一股不好的感觉。
她小声在婉熙太后的耳畔道:“母后,我们要么先不要进去了。”
婉熙太后这时见子心切,并未理会到霁初的意思,只当她是女孩家见这阴森的场面有些怕了。她拍了拍霁初的手,安慰道:“有母后在,什么都不要怕。”
霁初反手握住她的手,深拧眉心,盯着她的眼瞳摇头,声音极小地道:“这件事,不如我们回去慢慢商议。”
婉熙太后何等聪明,此时见自己的女儿这般表情,虽不知道霁初是如何想法,但必定有足够阻止她进去的理由,思忖了片刻,凝眉道:“好吧,先回宫。”
正在她们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从后殿传来一连串拖沓又急促的脚步声。她们不禁驻足去瞧,只见烛光下,是禄衡一脸慌张恐惧的表情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出来。
霁初正要找这个人,竟没想到他自己跑了出来,当下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后衣领,让他扬起脸面,遂将卷轴递到他面前,问道:“这手谕是你送到大司空府的?”
禄衡已年近五十,此时衣袍褶皱,发丝散乱,一身的狼狈。被霁初这么一抓,凌乱的目光也跟着有了焦点,他望了望那幅卷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嘴里只是念叨:“陛下,陛下他……”
婉熙太后见万俟桓的贴身太监如此慌乱,心头忍不住也跟着一慌,忙问:“桓儿他怎么了?”
禄衡将目光移到婉熙太后的脸上,似是遇到救星般浮现了要哭的表情,忙不迭地说道:“太后,太后,陛下他……”
禄衡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是那么急促惶恐,婉熙太后也跟着心乱如麻,二话不说,拉起霁初的手就往后殿走去。
临入后殿之时,霁初回头瞥了一眼惊魂不定的禄衡,他刚用一块丝帕擦了汗,又慌忙整理他的顶冠和衣袍。
霁初凝神瞧着他的动作,但婉熙太后急匆匆的步伐却不容她过多思考,只得被她拉着进入了后殿,身后蒙图、斯焉,宫奴、官军也气势赳赳地紧随其后。
后殿要经过一条长廊,长廊的尽头便是仙琼宫的正殿。此时,正殿那扇雕龙画凤金荣耀目的大门紧紧闭合,长廊亦如前殿一样漆黑阴森。
婉熙太后驻足在长廊的尽头,对身旁嬷嬷用了个眼色,那嬷嬷马上心领神会地对身后的宫奴说“点灯”。
顷刻间,宽广廊道灯火通明,映着画壁上漫天神佛的浮雕,令人顿然起敬。
站在这廊道上,抬望着神态各异的佛雕,满目满脑被圣裁的威严侵染,仿若瞬间置身于天界,令人顷然摒弃杂念,心境似也随之平静缓和。
似是因这神圣的环境所动,婉熙太后情不自禁地整理了一下衣冠,理了理发丝,感觉自己的仪容足够得体,方才迈步前进。仿佛只要有了这番向佛之心,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便会因此得安。
身后的人随着她动作,也油然而生出一股虔诚,上百人走在这条廊道上,竟除了轻微的脚步声,再无杂音。
终于到达门前,婉熙太后伸出一只戴满珍珠宝戒的手置于门上,她沉重以及纷乱的心情让她将手贴在门上好一会,也不敢推开。
门后未知的景象令她有些胆怯,纵横后宫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什么让她觉得畏惧,然而现在,这扇门的后面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是死是活,是个什么样的状态她甚至连去想象的勇气都没有了。
在这一刻,她已经全然不是凌驾后宫乃至干涉朝政的威仪皇太后,而仅仅是一个青年男子的母亲。如今,她的儿子不知因何而出现了种种她始料未及的问题,她忧心,她煎熬,但她却不能把这一切情愫表露出来。
因为她不知道在这皇宫的何处,有什么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盯着他们万俟家的政权。她必须让自己变成一座山,一座屹立不倒巍峨通天的高山,将这个国家,这片疆土撑起来。她要让自己的强大气势,骇退所有心图不轨之徒的野心。
她放在门上的手曲了曲手指,握了一下拳,再张开,便是万分的决心涤荡在胸口,她咬着牙关用力一推。
门开了。
可当她看到里面的情形时,只觉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