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未眠,万俟桓满面倦意,摆了摆手让众人散了。
辰爵带着炽千云先行离开。
万俟凝在御书房门口拉着夜空的手说他来宫里这么久还没正式邀请过他去朝凝宫做客,今日天气这么好,不如去她那边赏花。
夜空面露难色,不经意回头望了一眼霁初,看到霁初正站在大头的面前与他说话。
大头说:“想必身在仙琼宫的十一公主,应该会恨死我了,也不知道这次风波过后,十一公主会不会找我报复。如今御膳房肯定是回不去了,又不能出宫,禄公公经过这件事一定更加不待见我,不知道会给我安排什么差事。”
霁初说:“你今生最大的心愿不就是做一位公主的走狗么?”
大头一顿。
霁初又道:“我既也是公主,不知你愿不愿意做我的……走狗?”
她那直截了当的言语,仰起面孔瞧着大头的眼眸,在下午耀眼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大头被刺痛般退了半步,竟自觉渺小低下了头。待她转身的时候,竟犹如被下了魔咒般默默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夜空神情没落地转过脸来,被万俟凝生拉硬拽地拖去了朝凝宫。
霁初先是去寿康宫看了一下,婉熙太后已经醒了过来。因为她手腕上的伤口很小,此时早已愈合,所以她对自己被迷昏,又被吸血的事一无所知。
她身边的宫人谎称她昨晚在重华殿不小心睡着了,皇上命人把她送回寝宫,她便也没有什么怀疑,那两个结痂的小伤痕她还当自己是春季过敏起的疹子。
霁初进来的时候,她经过大半天的修养,气色已经好转了很多。听说霁初的冤屈已被洗清,更是一副精神焕发的模样,还转过头来让大头好好照顾霁初。
霁初见她对此事真的是一点都不知道,心情宽慰了很多。
陪着婉熙太后到了晚饭时间,拗不过她的强留,便在寿康宫用了晚膳。
走出寿康宫,已是明月当空,暖春的夜晚有一股草本的清新。
霁初和大头一前一后朝重华殿走去。
他们两人始终保持着一丈远的距离,大头在她身后默默地走,凝神望着她的背影。
她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走路的样子像个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心不在焉的孩子。一会踢踢小石子,一会望着着草丛里的小野花发呆。
这和她平日里一副高山冷雪的气息大不相同,他实在没想到,这位冷漠的七公主竟会有这样可爱的一面。
可是她又为什么会露出这副孩子般的模样,孤零零地走在朦胧的月色下呢?他看着她笔直的双肩微微有些颤抖,知道现在不是打扰她的时候。
他们就这样沉默无言地走了许久,不知不觉来到御花园的内河河畔。霁初站在河边望着水中的月影发呆,却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亭子里坐着几位闲聊的娘娘。
娘娘们在暖春醉人的月夜里品茗赏花,闲聊宫中轶闻。她们善于把稀松平常的事说得天花乱坠,也乐于听那些任谁都知道是胡扯的闲事,然后在背地里白着眼睛说“鬼才信她”。
“什么?天降祥兆?”
“法场上空突现七彩霞光,跟着那三公主朝凝就出现了。然后带走那个美少年,听说现在还在朝凝宫厮混在一起。”
“听说那少年原本是冷宫公主的!”
“跟着冷宫公主混没前途呗!”
“就这么硬生生地在眼皮底下被抢走了男人,我要是那冷宫公主,干脆跳河算了!”
“嘘嘘……”
有人发现了霁初,于是她们的声音变得窸窸窣窣,但还是能被霁初听见。
“你们看,她在那独自悲伤呢!”
“喂,她后面跟着的是什么?”
“你没听说吗?宫里今天都传遍了,被抢走了美少年,她马上拉着个胖太监来填空,真是不挑啊……”
“她还想挑?有人愿意跟着她就不错了!”
她们就这样像老鼠一样发出细小而微碎的说话声,然后又突然“哄”地大声笑起来。
大头来到霁初的身边,对她笑笑,说道:“公主您不要介意。如果我让公主觉得蒙羞,我可以离……”
霁初淡淡地说道:“你不要介意就好。”
大头此时再看霁初,完全没了刚刚走路时的俏皮可爱,整个人都冰冷到了极处。
她因这种冰冷而异常美艳,大头望着她足可以令人清醒的冷酷侧面,她的脸白得几乎透明,眼角眉梢透着淡然的神色。
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冻死人的冰意,浑然像个冰雕而成的女神。
他终于明白,她的冷酷是她的铠甲,包裹着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
一个应该大吃大喝,大哭大笑,大声喊着自己喜欢人的名字的少女。她在被伤害的时候,就像刚刚那样独自一人在小路上踢石子,她在开心的时候会顽皮狡黠地恶作剧,她在伤心的时候会抓个人把他的肩头哭湿,哭够了便会笑……
但现在的她,为了将自己保护起来,像蜗牛一样长了一个坚硬的壳,她会一直躲在里面,只有没人的时候,才会露出真实的一面。
想到这里,他的心突然猛地一跳。
刚刚这七公主在他面前露出了那难得的可爱一面,是不是说明她已经把他当成自己人了呢?她真的可以对他毫无防备,愿意对他展露自己的脆弱吗?
其实在他此时的内心深处,宁愿这样认为,因此,他的脸上浮现出了微笑。
他想,七公主表面寒冷,内心却柔软脆弱。因此他虽然背叛过她,但她仍旧选择原谅。
他虽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句都没有问过他,他甚至连解释的说辞都想好了,但她却一点都没有要听的打算。一切汹涌而来的闹剧好似退却的浪潮一般,来势汹汹,去也匆匆。
他总是觉得这一切结束得太过突兀,也太过简单。甚至有些害怕后面有更凶险的事件等待着他。
但在这一刻,他与霁初并肩而立,身后旁人的嘲笑和奚落将他与她捆绑在一起,他竟有一种期望活在当下的感觉。
霁初在娘娘们的嗤笑声中离开,朝重华殿的方向走去。她的脊背挺直,步履轻盈,速度快得大头都要小跑才跟得上。大头轻叹着摇了摇头,她又身披铠甲,让人望而生畏了。
到了重华殿,只有玲珑一个人在院子里打瞌睡,夜空还没有回来。
玲珑问霁初要不要吃点东西,霁初说她吃过了,这会突然想喝点酒。
玲珑见她笑意绵绵,丝毫没有愁苦之态,心道她应该是沉冤得雪心情舒畅,于是也没有多问,便去拿了一坛花酿。
可大头却知道,此时的她笑得越甜,心中越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