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有恨意冲霄汉(1 / 1)

这青城七灵之中,最为他寄予厚望的弟子,只怕这一世的命途,有些多舛了。

米辛娘将顾龟灵卷起,在那天心剑莲之中,便向着顾龟灵老家的方向飞去。顾龟灵心下虽然疑惑,但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连忙向米辛娘询问。米辛娘却也没有正面回答,只面色凝重,不住催动法力,将那天心剑莲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她是金丹修为,自然非是现下顾龟灵可比,来时花了三日的路程,她只用了不足一日,便到了顾龟灵老家的上方。

顾龟灵来路之上,反复问了米辛娘多遍,米辛娘只含糊道有些直觉和猜测,也不言其他,他的心中自是早隐隐有了浓重不安,待得到了自己家中,还未落地,一股血腥气便直冲而上,端的是将他三魂七魄,吓得只剩下一魂一魄,连忙一个翻身,落下云端,这一看,只几乎将顾龟灵惊得昏了过去。

顾龟灵的老家,乃是在雍州扶风郡,武威县城边的一个山谷之中,距离城镇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也有几十里路的距离,平日里自行耕种,也能养得一家衣食无忧。何况于顾龟灵这等修道中人而言,世间的财富,只要想要,那还不是唾手可得,故而只是偶尔贴补一二,也足以家里开销,干脆便住得离城远些,少与人打些交道,也能以防万一,有仇家找上门来。父母、三个弟弟、两个妹妹,盖了数间大屋,尽数住在了一起。

然而顾龟灵现下所看到的,却是全家老少数十口,残缺不全的尸体!

自父母以下,到弟妹,再到弟妹的孩子,无分男女老幼,人人被剖开了肚子,掏出内脏,将屋前的平地上染成了一片血湖!而每个人的首级,都被斩了下来,另外堆在一处,整整齐齐,面朝着顾龟灵的方向,每个人的表情,都痛苦万分,显见死前,不知受了多惨烈的折磨。甚至顾龟灵的一个弟媳,原本已经身怀六甲,不日便要临盆,那腹中胎儿,竟然也被挖了出来,与其余人一般,斩去了小小首级,血肉模糊,堆在那数十个首级的最上面!

在被米辛娘带着赶路之时,顾龟灵心中便有不安,早已见识米辛娘金丹的实力,自知她灵觉高于自己。可毕竟她也只说是猜测,不安终究是没有落到实处,也不知究竟会发生什么。然则现下,一眼望见了眼前那无数尸首,尽是他至亲骨肉,饶是顾龟灵修道多年,养气功夫再好,也禁不住这等酷烈的打击,眼前一花,一口气便喘不上来,摇摇欲坠。

米辛娘比顾龟灵落下地面,也不过晚了片刻而已,连忙自身后扶住了顾龟灵,一股真气自顾龟灵背心送入,护住了他的心房。这等惨烈景象,她虽然也曾见过不少,但那都是炼气士之间斗法,你死我活,两厢情愿,各安天命。似这等屠杀无辜的普通百姓场面,纵使米辛娘以下手狠辣闻名,也是此前未曾见过,更何况那,还都是顾龟灵的骨肉亲人。若是一个不好,心火泛起,只怕单单是那心火,也能将顾龟灵一身道行法力点燃。

所谓心火,并不在七大真火,十三宝焰之中,而是对于修道人而言,道心压抑不住心魔之时,识海之中燃起的一点焚火。这心火什么也不燃,单燃一个自身道行法力。若顾龟灵一时怒冲心头,失了神智,让那心火燃起,便谁也救不得了。以他炼气成罡的修为,莫说是法力,便是肉身灵智,也是在瞬息之间,烧得一干二净。

幸好顾龟灵只是身形一晃,在原地踉跄了两下,便重新站稳了身子,转过头来,米辛娘见到那一双眸子,已然尽数化作了血红之色,狰狞如恶鬼。旋即自顾御剑飞行,向着青城方向而去。米辛娘生怕他出事,连忙追上。

顾龟灵已是失了心智一般口中声声念叨:“菀渟,菀渟……”

米辛娘不知菀渟是谁,但方才听得张正一道是青城派传假消息的弟子,便知顾龟灵这是去寻仇了,只得跟上,心中也是无可奈何。

仇恨的力量催使顾龟灵疯狂飞行,到达青城所用时辰仅是平常的一半,此时他毫不顾忌内力与心血的消损,直逼王灵官处。米辛娘只跟至山门外,便不能再入,刚刚重伤了青城派的剑圣,怕此时进山,让人误会是寻衅挑战。

米辛娘在山外苦等顾龟灵,却见他片刻后即飞回,落地后从袖中取出一人,置于地上。那是一个女童,眉眼煞是眼熟。原来,王灵官听闻林半庵受伤的消息,正在丹炉炼取恢复元神的丹药,并不在自己院中,只留菀渟独自在练功。见顾龟灵落至院中,菀渟不知其中因由,欣喜地迎上前来。顾龟灵一把将她抓起,塞入衣袖,便下山去,途中遇见同门呼唤,一概不理。

“真好玩,师叔可带菀儿再飞一次?”菀渟以为顾龟灵在同她游戏,开心地笑着。

顾龟灵却再无心陪孩童作乐,他睚眦目裂,厉声问道:“可是你传报战书给我师父?你究竟是何目的?给你娘亲报仇吗?”

菀渟哪见过师叔如此凶神恶煞,顿时吓得噤若寒蝉:“菀儿不懂师叔说什么,一个大哥哥让菀儿给林师祖公送信,菀儿就送了。与菀儿娘亲又何干?”

“那送信男子是谁?你与他可是一伙?是不是因我与辛娘在得月楼大战血角鬼兕,至你无家可归,便怀恨于我们,故意挑拨?”

菀渟已是哇地一声大哭。米辛娘这才明白,原来这女孩子是那日无辜女子仇无月的女儿。米辛娘虽已猜到顾家遇害之中原委,但又怎能说出来?不若推给这孩子,反正顾郎是不会伤害一个稚子小童的。便道:“虽然仇无月是血角鬼兕所害,但事情终是由我而起,小姑娘,你若寻仇,找我米辛娘便是,与顾郎无关。”

菀渟听得此言,停止哭泣,一双泪眼怒目圆瞪,小拳头紧紧握成团,那架势就要与米辛娘拼个你死我活。菀渟向着米辛娘奔跑过去,却没有到达她身边,便已双脚离地,飞旋至半空中,周身被一道黄色的真气包裹。

这是顾龟灵施展的法术,他正用法力透视菀渟的全身,除了青城派的功夫皮毛,丝毫不见其他法力。而屠戮顾家的人,手段之残忍,绝非正道。

“菀渟,这里不关你的事,你且先回去。”顾龟灵呵了一口真气,就将女娃送向青城派山门。这才缓慢转过身来,冷冷对米辛娘道:“那人是谁?”

他自由天资过人,聪颖灵慧,到了此时,身逢巨变,却不但没有抓狂,反倒是心中越发清明。他本不愿相信与米辛娘有关,抱着一线希望来寻菀渟,可菀渟像白纸般清白,那就不会再有其他可能。顾龟灵将自己自从回到家来,到接莲花传讯,前去看见米辛娘与师尊林半庵斗法,再回到家来,看见父母弟妹,一家老小,尽数被杀光一事,前后在脑海中转了几遍,登时就明白了个大概。

自他回到了家,便有人知道,一边厢将两份措辞不同的战书,传给米辛娘与林半庵两人,另一边厢,便给顾龟灵传讯,让他前去观战,并且算准了时间,要让顾龟灵若不立时出发,便赶不上两人的决斗。而一俟顾龟灵离家,便现身出来,将他一家老少,尽皆杀光。

而那人,不但清楚米辛娘的性格,接到了战书之后,必定前往应约,而且动手之前,绝无废话,纵使穿帮,也是在两人一战结束之后了。而他,甚至还能拿到米辛娘所独有的,那十七瓣莲花。更不必说,在米辛娘与林半庵一战之后,便立刻意识到了事有不对,带着顾龟灵飞速赶回。若说米辛娘对此事此人,一无所知,顾龟灵是决计不信的。

米辛娘默然望着顾龟灵那张扭曲的脸,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只幽幽叹了口气。

顾龟灵一把捏住了米辛娘的双肩,嘶哑着嗓子道:“你知道那人是谁,也知道他存心要来杀我家人,对不对!”米辛娘低垂了眼帘,微微点了点头,却立刻又抬起了头:“我也是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一点。之前……之前我确实从没想到,他竟会……竟会如此……”

顾龟灵深吸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道:“那好。你告诉我,那人的身份。至于你随不随我去报仇,也由得你。”

米辛娘摇头道:“抱歉,顾郎,我也明白跟你说,你父母家人,遭此大难,我心中也感同身受。但……他的身份,我却不能告与你知。我……”她说到一半,却被顾龟灵厉声打断:“你……不告诉我?”

米辛娘迟缓而沉重地点了点头,虽然表情愧疚,但却坚定不移,迎上了顾龟灵的目光。

顾龟灵的目光炽烈如火,而米辛娘却沉默似水,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织碰撞,一股杀意,开始在两人间慢慢蔓延起来。

顾龟灵低吼道:“这是我的父母,我的弟妹!我今次回家,便是要对他们禀明,日后将会娶你回家,你可知道?”

米辛娘轻轻摇头:“我本不知。现下……就算是知道了,也没什么奈何了。事已至此,你怕是已不能原谅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