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军主将大帐之中,养明大喝一声 “来人!”帐外两名如铁塔般的武士迅速冲将进来,一人捉住荼七的一只手,准备拖将出去。
荼七大叫:“冤枉!冤枉!”
养明冷笑道:“冤枉?不冤的人,才最喜欢叫冤枉!诈降,这等下三滥的手段,便想瞒我一个久经战场的老卒!给我拖出去,砍成碎片!”
荼七长长叹息,随即高声叫道:“巫城,你寻思错了!世态炎凉,故人无情!寨主,相氏的大仇,得靠我们自己报,千不该,万不该,想要依靠楚鸟儿啊!相七先走一步了!”
养明见荼七身体没有巴国许多武士强壮,声音却很宏亮,讥讽的语气道:“哈哈哈,诡计被我识破了,你有何感想?”
“愚夫不足与语,相七但求速死!”荼七干脆道。
养明道:“看来,你并未心服!既然来献降书,你须知,其中有关节不对,我因之认为有诈。”
“有何关节不对?”荼七轻蔑道。
“巫城本就是楚国人,想归楚国,这好理解,可他说手下有百余人,能听他的,一起归降?这便有假!”
“除了贴心的骨干,对其他的人,我们谎称说是诈降,等进了亭子关,身不由己,不降者由你们处置,如此简单的道理,你也不懂?何况,虎安宫杀人如麻,有血海深仇的,你以为只有巫城一人?”荼七从容道。
“呵呵呵!谎称诈降?我看就是诈降!就算这点被你巧言勉强说过去了,还有一点:为何早不降,晚不降,在这个节骨眼上,才来归降?”养明冷笑道。
“哈哈哈!请问将军,你为何不早些打到亭子关来?你要是早来,自然早降了。我家寨主举全寨归降,若不看到楚国取丹涪水,已在眼前,敢拿数百条人命和几百年基业来冒险?”
养明沉思。
细节争论越多,越容易漏马脚,荼七不想与养明争论,没有等养明接着问第三个问题,大怒道:“养明!我不想多言了!你不辩真伪,徒有虚名!你如此愚蠢,早晚必为巴人所擒!废话少说,请立即杀了我,以成全我名!”
说完,荼七使尽力气往帐外走,两武士用力才牵住。
养明哈哈哈大笑,令将荼七拉回来,笑道:“是一条硬巴。我思虑之后,给你回话。去管待他饮食。”
两武士如提一只小鸡娃一样,提了荼七出去。
楚将屈容边看这一场戏,边已经看完降书,这时道:“将军,你如何看这降书?”
养明请屈容归坐,叹道:“巫贞、巫方、巫城,父子三人,皆是人杰,可惜被奸人诬陷,不能为我王所用,被迫离开楚国。早已得到消息,巫贞夫妻及巫城被打入了天坑,我以为巫城已死,未想到,有好心人留了他一条性命,也算是天意吧。”
楚国前史官巫贞父子,屈容可是老熟人,听到养明说巫贞被奸人诬陷,心头有一点火辣辣的,因为其中有他的“功劳”,但没有露出一丝让养明持疑的痕迹,道: “莫非,其中有诈?”
养明想了又想,才道:“其实,我一时并没有看出有哪里不对劲。可是,书中所言,与我的暗探报回来的消息,确实是完全吻合。”
屈容初来,对这一带巴人部族的具体情况,远没有养明摸得透,问道:“将军,为何如此说?”
“其一,巫城杀死巴国名将相胤,是真有其事;
“其二,巫贞三人被打入虎安山第一号险地天坑,死了连鬼也做不成,是真有其事;
“其三,虎安山部族前中卿相善与其子、伍百长相美及二十余名相氏顶尖武士被虎安宫以谋反罪处死,仍然是真有其事;
“其四,巫城此人,武功高强,有仇必报,杀父母之仇,放在他的身上,不报,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这一点,也是真;
“其五,我深知巫城,此人从无心计,诈降是他定然做不出来的事;更重要的是,实在是找不到他为巴国卖命的任何一条原由。”
屈容轻轻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还有两点,让我不得不认真考虑这是不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其一,瞫梦龙杀死我胞弟、荼天尺杀了虎将滑载将军,这两个大仇一直未报,此时有人送上礼来,我想,会不会是两位为国捐躯的名将在天之灵相助;
“其二,屈兄,你看, 这一件血字衣,本身就有来历。”
屈容疑道:“这衣,有何来历?”
养明若有所思,然后道:“这件衣,定是巫城的不假。有一年,我生日,夫人为我做新衣,并说:‘你的命,就在几名近身侍卫的手中,也为他们每人做一套新衣’。
“你看这衣,好几年了,虽然有些陈旧,可并不破烂,说明巫城并不是常常在穿,却又从大老远的楚国带到了巴国,上战场还带在身边。可见,他确实没有忘了我。他想在我的手上,立功归国,也在情理之中。”
屈容又只轻轻点了点头。
“正是有此七条理由,我才不得不仔细分辩!况且,久攻郁城不下,军心是一个大问题,有的已经开始急燥,有的则开始散漫,若是迁延日久,一旦生变,前功尽弃。如今,送来这样一件大礼,不用,当然可惜。”
屈容心里最明白,这场战事,已经被无端耽误了多天时间,养明生怕再节外生枝,多年夙愿在即将成型之时成为画饼,希望尽快有一个了断,稍作思忖,然后道:“是不是多请几人来商议一下,辩一辩真伪?”
养明道:“此事重大,正当如此。”
养明传令请将军昭允。他认为请其他智力平平的人来,没有多大意义,如果爱将庄复在此处,一定会征求庄复的意见。
不多时, 楚将昭允得令进帐,坐下,听养明讲了情况,又仔细看了降书,然后道:“说实话,我也看不出来,这封降书本身,有不有太大的可疑之处。当年巫贞离楚,情非得已,巫城自来胸无点墨,诈降对他来说,实在是勉为其难。除非,有人指使。”
养明道:“你此言,正与我相合。我信巫城,但其他的人,能否可信,的确需要斟酌。”
昭允道:“军中大事,切不可粗心大意,不怕大蛇挡路,就怕小虫钻肚,还是小心为妙。”
养明、屈容皆点头称是。
昭允继续道:“此外,就算降书有真无假,捉了瞫梦龙、荼天尺二人,于巴军不过是损失了两员战将,以后在战场上还可将那二人剪灭。若中了巴人的诡计,亭子关得而复失,就是吃不着,要兜着走了。”
养明道:“这是当然。可是,本来我军一路斩将夺关,进展顺利,正要取郁城之时,巴人出人意外使一个白虎阵,致使我军惨败一场,锐气顿时大减。依我看,如此下去,一时拿不下郁城。”
这一次,轮到屈容、昭允点头称是。
养明继续道:“我早说过,征服郁水盐泉,必须征服当地武士。瞫梦龙、荼天尺、巴蓬、共彪,是丹涪水本地武功最高、最富盛名、最有号召力的几员虎将,若一次就捉拿到其中两个,巴人背心都要凉透。
“更为重要的是,相氏部族临阵倒戈,一定会引起当地其他部族很大的恐慌和相互之间的猜忌,巴人就可能成为一盘散沙。如此,取郁城,就会加快进度,甚至易如反掌。”
养明这个“征服巴人之心”的思想,与屈容一致,屈容点头。
昭允道:“将军此言,切中要害。”
养明道:“除此之外,我当然还有其他的考虑。瞫梦龙、荼天尺二人,截杀过我国名将,因此将士们闻二人之名,便犯胆寒症,清除了这两大仇将,我军士气会为之一振。当然,我也有一个诸人都知道的心思:除掉这二人,我早安心。
“对我方面而言,久攻郁城不下,将士懈怠,就会出大事,搞不好,成图一样的事情,就可能再冒出来。”
昭允道:“诚如韬光将军所言,我军利在速战。取郁城,当然是越快越有利,越拖越不利。从长远看,若此次取不了伏牛山盐泉,将来再次来取,就难上加难了。相反,那时巴国士气却会重振。因之,一切有利于加快巴军瓦解的事情,都应当试一试!”
屈容道:“本来,若蜀国按约起兵,巴国两头应付,我们这里,就轻松多了。可是,蜀国人,既想得利,又想不出力,坐山观虎斗,雷声大,雨点小。”
昭允道:“末将以为,既要避免坐失这个天赐良机,又要防止上当受骗,需要两手准备。
“一方面,同意巫城、相真归降,不论是真是假,只要他们敢进亭子关,一切皆在我们掌握之中;另一方面,可在亭子关外,预伏一军,若他有假,关内关外夹攻,让他弄假成真,同样有机会捉了瞫梦龙、荼天尺等人。”
养明大喜,道:“看我三人,聪明半生,糊涂一时,议了半日,这才是说到点子上的要紧话。如此一来,两全齐美,万无一失。”
楚将屈容当然也怀疑这有可能是一封诈降书,但同样也不能肯定,心中那点私心又略占了上风,一念之差,说了一句既负责任又是不负责任的话:“将军,此事重大,我王和令尹均在夷城,不如,向大王禀报此事。”
养明摇头道:“姜太公曾对周武王说:军中之事,不闻君命,皆由将出。战场之势,瞬息万变,岂有数百里来回请战的道理。”
屈容尴尬笑道:“是末将无知了。”
养明起身,命请荼七进帐。屈容、昭允自然也起身来。
养明对荼七道:“巫城、相真让你来献降书,一定有条件。既是你们诚心,我须肝胆相见,请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