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云彤性命如何,暂且不表。
却说度群芳、木瓜误入梦幻谷中,身不由己跟了探宝队伍。
出发之前,阳光刚刚透过树丛,在草棚前的两颗古松树下,集合众人,四十余岁的苌舒郑重道:“承蒙各位抬爱,推为探宝的头目。俗话说:不依规矩,不成方圆。进谷之前,先立下几条规矩,如若不从,肩膀上生疮,我不敢担此重任。”
众人道:“这个自然。”
“好!其一,俗话说,阳山赶肉,见者有份。这次进谷寻宝,成功与否,全看天意,如若寻得宝物,是各位当该发达,不论是何原因来到这里的,露天坝淋雨,均沾,任何人不得多占一分;其二,所备粮草,还有打到的猎物,不论本属何人,统一分用,要饱共饱,要饥共饥;其三,如遇险境,当共同应对,有难同当,不能斗哪个脚杆长;其四,磨子重,四手抬,大背篼不能由我一个人来背,我提议朴温老兄为副头领。以上四条,各位以为如何?”
众人道:“敢不遵从!”
苌舒满意道:“这就好。余下,我分配一下各人的事情。”将一行人作了简单分工。
见苌舒安排得有板有眼,度群芳也心服,但他虽然不算生活在锦衣玉食之中,也算是衣食无忧,一心只想到战场上去砍杀扬名,又报父亲的一剑之仇,对宝物没有多大兴趣,也不知到底是何样宝物,更怀疑寻不寻得到宝物,便道:“苌头领,我二人无意寻宝,只为寻路。”
苌舒扫了一眼众人,轻轻冷笑道:“小兄弟,有言道:既来之,则安之。我把事情吩咐完了,你才说不干了,是何意思?”舌头的口腔边转了一圈,收了回去。
度群芳道:“苌头领误会了。我不是说不干的意思。我是想问,何时能够出谷?”
存温早从昨晚度群芳与几名武士比武中看出,他功夫了得,寻宝路险,急需的人才,急忙道:“你二位断不可单独行事,否则难保周全。况且,此处是一个狭谷,本就可通草原,跟我们一路进谷,一路出谷,一举而两得,何乐而不为?如何要推却?”
度群芳想了想,一脸无奈对木莽子道:“上栽当了!”
出发路上,以这一带最为常见的松树为主,路上多有松针,软绵绵的。
寻宝人按照分工,左出右进,左进右出,就像扫描,不放过任何一个自己以为的可疑之处。
眼前这一段路较为平坦,一目了然。料到无藏宝之处, 一行人前进的速度就要快一点。
度群芳见走在他前面的第三个人身长八尺左右,年约二十余,在这一行人中仅比自己稍短一点,五官端正,气质与众不同,身体雄壮,行路生风,身穿新麻布衣,腰上剑鞘之上有虎、蛇双图案,几步追上前,喜悦道:“兄弟,你也是万风寨的?”
那人头也不回:“你哪里的?”
“万风寨上的。”
“去过拐枣坪吗?”
“只这一次路过。”
“怪不得不认得,我正是拐枣坪的。”
“你叫什么?”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难回。”边说边转身跑到最前面去了。度群芳觉得他这名号有些怪,或是自己听错了。
木莽子与度群芳踵接踵,这时已经跟了上来,问道:“你们说什么?”
度群芳不悦道:“说的不是傻子能懂的。”
“他是傻子?我晓得他叫兰回。”
度群芳哭笑不得,但明白了那人不是“难回” ,而是“兰回”。
早到了一个谷口,雾气迷漫,一眼看过去,犹如一片湖面之上,恍若梦境。
苌舒道:“稍事歇息,雾散后再走。”
俱停下来,各寻坐位,或是站位。
有一人道:“这样大的雾,十步之外连人影也不见,如何寻宝?”
朴温道:“不要着急。这里是梦幻谷第二个垭口。依我看,穿过这里,才真正算是进了梦幻谷。我以前来过一次,晓得这里的天气,变化莫测,一会儿雾气重重,一会儿风吹雾散,一会儿小雨绵绵,一会儿又睛空数里。”
歇了一柱香的功夫,雾气慢慢散尽,寻宝人进入第二个谷口。
沿途之上,天空白云朵朵,飞鸟低旋,两边的山崖如刀切一般。可是,灰白色的山崖上,并非一毛不生,姿态万千的的古树在悬崖峭壁之上,各领风骚,先说独株的,有的傲然挺立,不可一世;有的恬淡收敛,与世无争;有的伸开臂膀,喜迎接佳宾。再看多株的,有的两三株拥在一处,相亲相爱;有的数株竞长,生机蓬勃。
谷底,则是另一番景像,比较平坦,空间时而宽,时而窄。峡谷之中,空气清新,小溪潺潺,草地芬芳,鸟语花香,时不时有各种动物跳将出来。
度群芳暗道:“这个有名的险地,却像是一个神仙美境,风景与外界大不相同,”
听到后面有人在喊“都把细点”,度群芳回头想看是谁在叫,却发现木莽子跟在自己身后只数步,好象被这里的景色吸引了,左顾右盼,面有喜色,居然有一种自己说不出来的悠闲,度群芳讥笑道:“你是在寻宝,还是在打望?”
“你不打望,能看到我在打望?”
度群芳再笑道:“跟我在一起,傻子都能学聪明。”
木莽子接不上茬,道:“那个兰回,我看不是来寻宝的。”
边向前走,度群芳边道:“你怎么会看得出来?”
“我昨日问他,若是寻到宝物了,他打算拿去做什么,你道他作何回答?”
“如何回答?”
“关你甚事!”
度群芳怒道:“你母的无话找话,反倒说关我甚事!”
木莽子笑道:“我是说,他回答说‘关你甚事!’”
度群芳气得要吐血,骂道:“你母的,离我远点!”
一行人对这对结拜兄弟小吵小闹已经习以为常,只有一个叫苌春的三十余岁男子,是苌舒的族弟,来劝了两句。
这路寻宝人,凡见有怪异之处、洞穴深草,都要细细探寻,珠丝蚂迹都不想放过。
如此寻了两三日,不过十多里地,一无所获。
这日一早,用过食水,又要出发,度群芳忍不住对苌舒道:“如此见洞搜洞,见怪搜怪,何时才能出谷?”
苌舒笑道:“若是宝物放在瞟皮处,还用等这许多年?”
朴温道:“这些喀喀角角,不知有多少人翻遍。”
度群芳懊悔一路同来。
又寻一程,住脚歇息,搭好简易的帐篷,解决了吃饭问题,众人再次集中,讨论下一步行动计划。
有一个寻宝人,他们称“毒眼”,曾到这里来寻过宝,率先道:“两位头目,这两日所走的路,好象不是上次走过的,是怎么回事?”
苌舒道:“你说对了。若偱老路,必无所获,只有独辟新径。我们这次,就是要走别人没走过的路。”
“毒眼”本是想发难,这一解释,众人都服了。
两日后,寻到一个去处,两边的山崖合在一处,天衣无缝,众人以为到了绝路,苌舒道:“梦幻谷里就是这样,以为无路可走了,其实山重水复,又有新路”。
果然,转地过一个大弯,前面出现了一段新的峡长的山谷,两边悬崖,谷底松木高耸,树丛间有一条独路,前方有一群猴子挡路。
众人正在议论,度群芳心急,取下弓,反手抽出一箭,只听一声清脆的弓弦响,最前面一只猴子痛叫一声。
众猴大声叫嚷,感觉是在大骂,然后转身逃跑,一只大猴子将那只不知是射伤了还是射死了的猴子一把扯到背上,背起便跑。
木莽子遗憾道:“以为可吃肉了,却被背走了。”
苌舒道:“猴急什么?猴比人精,只不会解索,射死猴子,多数是得不到的。”
话才说完,突然,一声尖利的口哨音,响彻山谷,众人惊异。
还没有反应过来,几十步开外,树丛中“唰唰唰”闪出二十几个虎背熊腰的武士,身披兽皮,头插羽毛,腰悬利剑,手持弓箭。寻宝人心都提到嗓子眼。
又一声口哨,后方也踊出二十几个同样装束的武士,将一行人堵于这峡谷的独路之上。
自从进梦幻谷,不要说这么多人,就是人毛都没见过,众人大惊失色,迅速拔剑,前护后挡。
木莽子见那个叫兰回的武士居然比自己和度群芳的拨剑动作还要快,暗暗吃惊,闪出一个念头:“他莫非是在万风林海中逃跑了的那个刺客?”
突然出现的武士并没有立即冲杀过来,众人先你看我,我看你,然后都看着苌舒。
苌舒汗水早吓了出来,这时道:“当年,一伙不明身份的强盗在万风林海抢走了前虎安宫夫人巴永春,瞫剑率百余武士到处寻找强盗,也曾好几次进过梦幻谷,并没有听说发现有什么部族,难道这伙人正是那群强盗?”
有人惊骇道:“若真是如此,悬了。”
苌舒毕竟经事多,稳了稳情绪,道:“休要慌张!我等是空着手进来的,要真是强盗,并不怕被抢,反而不用担心。 千万不要先动手!我上前打话。没有我令,不许动武!”
苌舒将短剑归鞘,一个人慢慢走上前,离前方的武士约二三十步,施礼,喊话:“各位,我等迷路到此,没有恶意。”
对方只盯着,一动未动,但无人答话。
沉默是最让人捉摸不透意图的表达,众人屏住呼吸。苌舒只得再次喊话。
一会儿,从前方拦路武士的身后出来一个年青女子,身高七尺左右,周身各种羽毛装饰,花里胡哨,大叫几声,苌舒听不懂,忙转身叫朴温,同时示意其他人千万不可轻动。
朴温上前来,苌舒道:“我知你能听懂不少部族的语言,她喊的什么,听懂了没有?”
朴温为难道:“这种鸟儿话,我也听不懂。”
苌舒道紧张之极,暗暗对自己道:“千万不要心慌。”
那女子又尖叫了两声,但只是叫,仍然没有杀过来,双方僵持。
苌舒以最快的速度思考如何应对眼前的危局,终于想到不是招数的招数:他将身上短剑取下,平放在地上,向对方又喊又示意,表示希望和平。
这时,对方出来一青年男子,叫道:“你们两人先过来。”这次说的却是丹涪水土语,苌舒、朴温都听懂了。
人与人之间,最难的是交流,只要能够交流,或许就有办法可想,苌舒稍微松了一口气。
朴温道:“小心有诈。”
苌舒道:“进退无路,死马当活马医,只得过去。”
两寻宝头领将双手放在头顶,表示没有带兵器,慢慢移步过去。
对方问:“你们可是寻宝而来?”
苌舒道:“实不相瞒,正是前来寻宝,不料迷了路,误撞宝界,还望见谅放行。”认认真施了一个礼。
对方问话的人与那女子叽里咕噜交谈几句,然后叫道:“可以放行,但必须留下所有兵器!”
苌舒不知他是何意,答道:“容我们商量”。
苌舒、存温转身回来。
苌舒对呆若木鸡的众人道:“对方可以放行,但须把兵器一件不剩的留下。各位,意下如何?”
兰回道:“交出兵器,与束手就擒何异?宁可一搏!”
度群芳也道:“一旦放下兵器,就毫无还手之力,任人宰割!此时,绝了退路,只能陂起坛坛冲罐罐,拼了!”
苌舒摸了摸胸口,道:“凭你两位身手,或可拼杀出去,捡条性命。可是,如此一来,则多数人断然不能活了。我们前来寻宝,本是图发笔横财,安享后半生。如宝物不能寻到,则当来梦幻谷游玩一趟,如若就此丢了性命,大不值了。”
朴温道:“来寻宝之前,我曾多方请教过,没有听说谷内有人居住,如果不是强盗,难道是数百年前虎安山的一支土人? 不论是哪一支人,今日突然出现,不知是福是祸。看那些武士,个个体格健壮,人又比我们多,地形又熟悉, 拼杀必然无好结果。我在想,放下兵器,也许,是最好的方式。”
众人七嘴八舌,一时难以决断。只听前后发出不耐烦的怒吼之声。
苌舒明白,不论正确还是错误,都必须尽快作出决断,咬了咬牙,道:“我决定放下兵器!生死由命!愿放下的,放下,不愿的,也听天由命!”
多人道:“生死一处,听头领的。”
苌舒庄重道:“各位自求乌鬼保佑吧!”
众人念了自己认为最有效的祈祷语。
木瓜第一个解下剑,其他人也解下兵器,平放地上;度、兰两人极不情愿,见众人都已解了兵器,不能确定哪种处置方式正确,也只得解下。
见这队寻宝人全都放下兵器,对方那女子手一挥,她的武士分向两边,留开一条路。
众人急收拾物品,弃了兵器,苌舒打头,慢慢向前移动。
走近看那一条条雄纠纠的武士,无不心生惧意,唯度群芳、兰回、木瓜三人抬头平视,王八钻火炕,又憋气又窝火。
过了那些武士身边,寻宝人既不敢快跑,也不敢回头,一步步垂头丧气静静地向前走。
突然,身后一声口哨响。众人再次心惊!
胆大的度群芳、兰会等回头,发现那两批武士已然无影无踪,寻宝人留下的兵器也不见了。
众人捡了条性命,方才出一口大气。
未走多远,苌舒招呼众人站拢来商议。
苌舒道:“刚才一吓,大家都已胆破,再寻下去,凶多吉少。我看还是寻路出谷最好。”
朴温道:“苌兄之言甚是。宝物是身外之物,还是性命要紧,可我不敢再带路了。”
众人都道“好”,独度群芳怒道:“我本就不是为寻宝而来,枉丢了宝剑!”心中窝囊。大家都看着他不说话。
商量决定离开梦幻谷,没有人反对,但对从哪里走,有分歧。有人道:“最妥是原路返回。”又有人道:“怕再被包抄,就不是要兵器,而是要身上的物件了。”
统一不了意见,大家都又看着苌舒,苌舒思纣了一会儿,道:“车到山前总有路,不如沿这条独路继续向前,我想总能走到天亮!”
众人此时无了主意,嫣巴屁臭跟随而行。
走了半个时辰,出了这个峡谷,又翻到一个小垭口。
苌舒走在最前面,站在垭口一望,只见前方两三里路远处,四周高中间低,低处地势平坦,土地相连,树绿花红,茅舍、树棚数十间,还有炊烟冉冉上升,好一个峡谷寨子。
苌舒兴奋道:“终于出来了!”
众人听他这样叫,大喜,全聚集上来 ,精气重聚,撤开欢步下了垭口。
走到寨口,见有五个童子,身穿藤衣叶裙,在土坎边游戏,见一群外乡人来,睁目而视,却无惧怕之感。
苌舒一见小童装束,心想到:“或许并未脱离虎口。”没有点破,却听朴温道:“想不到这里还有人居住。”
苌舒上前几步,问小儿道:“这是哪里?”
几个童儿看了看他,不答话,“呜”的一下散去。
朴温已赶上来,道:“是什么地方?”
苌舒道:“管他何处,先去看看再说。”朴温想说什么,又拿不准,没有说得出来。
一行人继续沿土坎子向寨子里去,两头目依然带路。
“我看仍在网中!”朴温忍不住还是对苌舒说道,苌舒不答,似有所思。
“苌兄,你在想什么?”朴温又道。
“前边去说。”
朴温回头,示意众人暂停,自与苌舒又向前走了三十余步,才道:“苌兄,有何话说?”
“存兄,你见刚才有个小儿脖子上挂的玩意吗?”
朴温不解其意,道:“没在意。”
“为了寻宝,我曾找虎贲从虎安宫中弄出来数张失宝图样抄刻画片,潜心探究。刚才有一个孩儿,满身污泥,但他脖子上挂的那件器物,却与那图上所绘的一幅极为相似。”
朴温惊道:“苌兄之意,是找到宝物的线索了?”
苌舒轻轻“嘘”了声,朴温明白是不要激动,听苌舒道:“尚无定准。此事,须见机行事,不能让众人都先晓得。若晓得的人多了,各怀心思,反而容易坏事,甚至引来杀身之祸。”
朴温一面心喜,一面又有所担心,甚至担心多于心喜,道:“踏破谷中,无可觅处,今日得来,不费功夫。可是,不知这里是什么部族,听不听人话?乌鬼保佑,千万不要真是抢劫虎安宫的大盗!否则,虎口寻宝,性命难保。现在咋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