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无耻之徒(一)
人犯解到,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袁大海竟然下令将四人押至杨涟囚室。钱恩等人闻令,全是吃了一惊,要知道这几人可都是钦犯,除了杨涟过了一堂,那魏大中、袁化中可都没提审呢,这要是让他们现在碰面,岂不是让他们对了口供?
对此,袁大海无所谓的摆了摆手,笑道:“供词是我们来写,又不是真要他们招,让他们聚在一起,又何干系?此案乃通天大案,我们东厂做来也是大有面子之事,大伙这官帽可全要靠他们来染红,这会不谢恩,何时再谢恩?且让他们聚上一聚,小别胜新婚嘛,都是平日的大人,想必要有好多话要说,姑且就送个人情于他们,让他们好生畅谈一番,如此,也显我东厂不是真如外界所传没有人情之地嘛。”
“是,千户!”
袁大海这么说了,钱恩等自然不敢反对,金良辅倒是撇了撇嘴,但瞅了一眼,发现四周全是袁大海的人,又知趣的闭上嘴巴。
百户蓝国安则是不迭赞道:“千户大人大量,犯人们必会感恩戴德!”
“是吗?”袁大海哈哈一笑:“如此最好了。”
…………
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四人见到杨涟时,全是吓了一跳,但见眼前杨涟哪里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杨大洪了,倒像是一个沿街乞讨的叫花子般。
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沾满血迹,胡子上亦是血丝与泥土,两眼空洞无物,脸上还有咬痕,双手五指上也是血肉模糊,明显可见指甲盖都已被剥落,露出那已结成血疤的肉来,说不出来的惨。
“大洪!”
魏大中失声大叫,扑上前去,紧紧抱住杨涟。
周朝瑞他们也都是心酸难耐,望着杨涟哽咽连连。
杨涟神智却是清醒,抬头朝众人苦笑一声:“你们也来了。”
闻言,魏大中他们是感慨万分:是啊,他们也来了。
周朝瑞上前替杨涟简单的包扎下伤口,四处扫了一圈,忍不住问道:“大洪,左公呢?”
“存之?”杨涟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自我进来之后,便是没有见过他,也不知他在哪里。”说完,突然血气上涌,呛了出来,吐了魏大中一脸鲜血。
“岂有此理!他们怎么可以把你打成这样,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他们的私刑!”
魏大中暴脾气,一路押至京城,胸中怒火是越积越盛,直如火药桶一般,此时便爆发了出来,跳起来冲到门边,大声朝外喊叫:“你们这帮鹰犬,你们如何能私设公堂,把人打成这样!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袁化中他们也是义愤填膺,也跟着叫嚷起来:“你们把左大人关在哪里!”
四人在门后叫了半天,却始终未听外面传来任何答复,静悄悄的,安静的得有些诡异。
“没用的,这些番子是不会理会咱们的,你们这样不过是徒劳口舌,还不如坐下呢。”杨涟摇了摇头,当初他进来时也曾大叫大喊过,可是没有用,喊到喉咙都痛时,那些番子们也不会和你说一句话。
四人听了,彼此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落寞,无力的坐了下去。一时,均感前景不妙。
片刻之后,袁化中开口打破沉静,他问杨涟:“杨公,我想不通,朝廷怎么能拿熊廷弼的事来定咱们的罪?咱们可根本没有收过他家人的银子啊!这不是冤枉吗!”
顾大章也是愤愤不平道:“那谕旨上说我接受熊廷弼贿赂,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当初第二次起用熊时,我就持反对态度,那熊蛮子的确才干出众,可就是气量太窄,昔日守边则有余,今日复边则不足!复边还得换一个顾大局的能容人的统帅,怎么样,我的预言没错吧?此外广宁丢失,有朝臣提出只杀熊一人,我也不赞成,我倒认为处以应得之罪足矣!谁曾想,他们却诬我收熊家人银子,荒唐!”
袁化中闻言却道:“我与你不同,我是一直支持熊经略的,只是不赞同他放弃广宁回守山海关的做法...不过如今你我却是同被冤枉熊家人银子,这事也只能用无耻来形容他们了。”
“不就是想敲诈几万银子吗?过几日我叫家人带上银子来‘兑’!给了银子,魏阉还能拿我们怎么样,难道他当真敢杀了咱们?”
周朝瑞家境富裕,他把事情看得过于简单,认为此番魏阉借熊廷弼之事做文章不过是为了想得些银子,因此不大在乎说了句。
他这话刚完,就见杨涟突然激动起来,一脸怒色的冲他吼道:“你真是书呆子!人家要你的银子是假,要你的命是真!你道魏阉费这么大周章派番子把咱们逮到京城来,只是为了敲些银子这么简单?若真是如此,那咱们可真要烧上高香喽!”
“不至于吧?”
周朝瑞“咯噔”一下:“就算我们真收了熊家人的银子,大不了免职退赃,如何也够不上杀头啊?!大洪你莫要吓我。”
“吓你?”杨涟冷笑一声,懒得和周朝瑞废话,身子一缩,往墙角靠了靠。
周朝瑞见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开始有些害怕起来,紧张的朝魏大中看去。
见他看自己,魏大中无奈,也是苦笑一声:“大洪说得或许是真吧,你难道不知道我可是连棺材都运到京城来了,只待死后能用上。”顿了一顿,又十分不甘心的骂道:“说来这事数我最冤!甲子年朝审熊廷弼,大臣们几乎都赞成御旨姑待不死,唯有我坚持说杀无赦,如今事情却倒了过来,魏阉硬说我受贿,还是受熊蛮子的,真让人哭笑不得!混帐,混帐,这世间难道真没有黑白是非了吗!”
顾大章想到什么,忙提醒他道:“大中,你可别忘了,大洪上疏你是头一个响应,天启二年你与周朝瑞参劾沈搉,附带敲打了魏忠贤和客氏,这仇早就结下了。还有你是纠弹魏广微的发起者,内外二魏公你都给得罪了,他们现在找个借口收拾你,又有何难?我算是看透了,咱们这回只怕真如大洪所言,魏阉是要咱们命了。”
顾大章是个老刑部,他从刑部主事做起,一直做到刑部员外郎,尔后外放陕西按察副使,此次突然被捕,他私下猜测怕是与徐大化、杨维垣有关。
当年徐大化袒护沈搉、魏忠贤,结果被王纪弹劾丢官,王纪又委托他来审理熊案,杨维垣借机发难,先是诬说他宽宥熊廷弼,接着又说他收了熊家一万贿银,他与杨曾多次争
杨早已怀恨在心。那徐大化本身又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尔今二人都投了魏阉,这会岂有不点火煽风之理?恐怕这回自己在劫难逃了。
知道必死,顾大章的心态便好得多,至少要比周朝瑞要好。他自嘲道:“想我一生都在治刑于他人,不想如今却是要被人加刑了,真是有趣,有趣。你们可知道,这东厂的大狱是那袁大海新建黑牢,一切类仿诏狱,甚至有过之无不及,只要进了这里,便是声息遥闻与外界隔绝,如步入死地。镣、拶、夹、棍、杠,打得你只求速死。拶、夹虽疼痛,还可忍受;惟有“棍”最难挨!疼入心脾,每一下敲在骨上,叫人魂飞魄去。你们是没见过,我可是亲眼目睹过,但愿你我能挺过去吧。”
“顾…顾大人,你千万不要吓我…”周朝瑞吓得脸色都变了,声音也开始结巴起来。
顾大章瞄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的惊恐,而是继续说道:“其实受些苦头倒是次的,受辱却是大的。这狱中有五不准,你们可知道?”
“哪五不准?”袁化中抢先问了句。
顾大章说道:“一是不许戴冠,二是膏药贴在伤处,三是裸露一足显示伤处,四是狱官高坐谩骂呵斥,五是犯人匍匐举手下跪。任这五条哪一条,都叫你我斯文扫地,不堪其辱也!”
杨涟在边上听了后,默默点了点头,那大堂上的受辱让他不堪回首,幽幽说道:“如今内阁成了傀儡,变成了宫奴,刑案不送刑部,也不送诏狱,却送来这东厂大牢,东厂又不依大明律执法,只是遵旨行事,那圣旨又真假难辨,我辈怕是无生还之理了。不瞒你们说,直到如今,我尚未见过除东厂之外任何一人,所以,任凭咱们有天大冤屈,皇上那里怕都不会知晓。”
话音刚落,却听一直没有动静的屋外却有人说了句:“几位既知没有生还之理,那还不如成全袁某一桩富贵。如此,你好,我好,大家好,何乐而不为呢?”
“袁大海,你个狗杀胚,魏忠贤的走狗,你不得好死!”魏大中认得那是袁大海的声音,怒不可遏的便骂了起来。
袁化中亦是破口大骂道:“姓袁的,你双手沾我东林鲜血,这笔血债总有一天有人会跟你清算,今日,你纵使对我等下毒手,我等亦不会对你低声下气,天大富贵?我看你还是到那地府去享受吧!”
杨涟胸口痛得厉害,不能大声叫骂,但也怒气冲冲的说道:“士可杀,不可辱,你若有胆,便杀了我们,少在这里说些没用的,与你多说一句都嫌脏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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