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和县城,一个乞丐打着竹板,走近了总督辕门。守卫辕门的亲兵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前去驱赶。乞丐挽了挽袖子,里面露出一个黄布条。亲兵忙道:“跟我来!”
皇布条是总管王诚派出的间谍所带标记,亲兵已奉命见此标记即领进茶室左侧的一间密室。稍后片刻,王诚即快步走来,打量了一眼乞丐,说:“王甲华,你有何谍报?”
“禀将军,俺答汗带五千人马,屯于咸宁海子。”王甲华老练地禀报说。
“真确?”王诚盯着王甲华的眼睛,追问。
“真确!”王甲华自信地答。
“领赏!”王诚喊了一声,门外侍卫应声进来,带着王甲华领赏去了。王诚则匆匆走向签押房,向王崇古禀报。
王崇古沉吟良久:“北边谍报日多,今日称北虏犯蓟镇,明日说北虏攻宣府,当是赵全辈用的迷魂汤,不可中计!”
王诚道:“军门,这次是王甲华亲自来禀,听口气不像有诈。”
“嗯。”王崇古点头,“或是俺答尚未拿定主意,屯兵不前。此事先不必声张,知会马帅即可,请他见机行事。”
马芳从夜不收、尖儿手那里,也得到了同样的谍报,只是俺答人马数量尚未清晰,得到王诚传来的谍报,他有些心动。马芳幼时曾被掳板升,熟悉虏情;也是边镇正帅中最主张并善于捣巢的,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既然王崇古有见机行事的授权,他也不再禀报,立即召集三万人马到镇边堡集结。
日头西沉,三万人马已吃饱喝足,马芳下令集合。他一身戎装,身披斗篷,骑在一匹高大的枣红马上,向列队整齐的三军训话:“将士们听着:此番我大军乘夜色奔袭咸宁海子,统不带辎重,每人只许带三日口粮,以示死战之心!”他举起右臂,高声说,“将士须知:此战若不能胜,则本帅必不可活着回来!”他放下右臂,厉声说,“此行人噤声,马衔枚,急行军,悄无声息接近敌营,凌晨时分分两翼奇袭之!”
当马芳的三万大军抵达咸宁海子外围时,俺答汗正搂着一名美姬酣睡着。对于要不要南下,他一直踌躇难决。恰台吉、五奴柱的一番说辞,让他动心;但赵全的话也不无道理。权衡再三,为生存而战,也是迫不得已。按照赵全的画策,先屯兵咸宁海子,与黄台吉成犄角之势,让南朝摸不着头脑,分散防御,再根据情形,选取进攻路线。
“汗爷,不好啦!”恰台吉惊慌失措地跑进大帐,大声喊叫,“咱被南朝大军包围啦!”
“真的?!”俺答汗“腾”地坐起身,惊问,“谁如此大胆,敢奔袭本汗!”抬身向外一看,只见火光冲天,军营里响起一片鬼哭狼嚎声。
马芳率家丁组成的西翼,在一轮火器攻击之后,迅疾展开正面突击,直向俺答的帅帐杀来!
“传本汗命令,撤,快撤!”俺答汗边草草穿上长袍,边大声下令。这么多年来,只有他率军打官军,何时有官军敢主动出击来打他的?俺答汗一时慌了,惟一的念头就是撤退。亲兵已牵来坐骑,俺答汗竟一跃而上,接过马鞭,向空中用力挥动了几下,大声喊,“撤!”
五千人马惊慌中相互冲撞、踩踏,乱作一团,营帐、辎重也都丢弃不顾。五奴柱率亲兵在前锋厮杀,为俺答汗杀出一条血路,俺答汗策马疾驰,向北撤退。刚到公鸡山脚下,马芳另一支精骑忽地冲杀出来,俺答汗大吃一惊,知道中计,也只得左冲右突,仓惶回撤。
“鸣金收兵!”马芳下令,“速速回师!”
俺答汗率军一路狂奔八十里,才停了下来。正向赵全问计,是集结人马迎战,还是先撤回板升休整,探马来报:马芳已率军南返。俺答汗垂头丧气,一言未发,策马向板升回撤。
王崇古接阅塘报,抚掌而笑,道:“主动出击,多年未有,足可证我边务已有新气象!”他担心俺答受此刺激,必恼羞成怒,传令宣府、大同二镇,严密监视俺答、黄台吉动向,又密令加意搜集谍报。
一时间,阳和辕门,探马飞驰,谍报纷至。王崇古命每日分时汇总呈览。过了半个月,各方谍报趋于一致:俺答汗与黄台吉组成联军,并联络土蛮汗,欲犯蓟镇。
“火速向兵部报羽书!”王崇古下令。言毕,提笔给高拱修书一封,吩咐王诚,“你另差得力之人,专向高阁老禀报!”
次日午时,高拱已出了文渊阁,刚要往吏部去,王崇古的急足求见。他一边吩咐传请,一边快步返回朝房。刚坐定,急足进来,将一份报兵部塘报副本,一份王崇古的书函呈上。读罢,高拱吩咐:“叫张阁老来。”
听到高拱呼唤,张居正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二楼,刚进高拱的朝房,未及施礼,高拱便道:“叔大,王崇古塘报,俺答将犯蓟镇。”
“喔?”张居正接过塘报看了一眼,道:“蓟镇塘报则称俺答要犯大同,报复马芳。”
高拱又道:“王崇古意,拟屯兵不动。”
张居正边落座边翻阅王崇古的书函,抬头看着高拱:“老酋遭马芳突袭,恼羞成怒,大举进犯似不可免,至于是东是西,边报不一,委实不好判断。”
高拱扭脸喊了一声:“来人,叫兵部尚书郭乾来见!”话音刚落,郭乾带着职方司郎中吴兑行色匆匆进了文渊阁,待书办通禀,导之高拱朝房,郭乾胡乱抱拳晃了晃,焦急地说:“宣大塘报:俺答欲犯蓟镇。”
“大司马,蓟镇有羽书否?”高拱问。因郭乾年长,又是科举前辈,故高拱用了尊称。
“禀高阁老,蓟镇今日无羽书来,前日有羽书,称俺答传檄黄台吉、吉能,合攻大同。”
“兵部打算如何应对?”张居正问。
“若俺答攻蓟镇,即檄调马芳、赵苛率军东援!”郭乾答道,“这是常例。”
“宣大移师东援?”高拱不满地说,“北虏善于声东击西,仓促间即调军东援,不妥!”
“若塘报说老酋攻大同,兵部就传檄戚继光西援?”张居正揶揄道。
“大司马,蓟镇羽书到。”随着急切的喊声,兵部司务到,把羽书递到郭乾手里,“北虏欲犯古北口、黄花镇!”
“看座!”张居正见郭乾、吴兑一直站在高拱的书案旁,便吩咐了一声。书办搬过两把椅子放在高拱的书案前,郭乾、吴兑落座间,高拱已阅毕蓟镇的羽书,又递给张居正看。
“此番俺答大举进犯,难道是有意重演庚戌故事,破蓟镇、掠通州、围京师?”张居正蹙眉道,旋即一笑,“呵呵,老酋若真攻蓟镇,也好!蓟镇有谭纶、戚继光,且这几年修墙建堡,足可抵御。就让老酋撞一回南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