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乘坐的车子没有开向巴黎,而是驶向了波尔多的港口。这也是我的要求——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法国王室一定会经历一次地震,而法西边境地带也一定不再安全。而今之计,离开,才是最妥帖的办法。
亨利似乎有话要说,所以在路过一处名叫特雷西斯的小城镇的时候,他命人停下马车,与我携手走进了镇里唯一的娱乐场所——酒馆。
酒馆这地方,是各种闲人聚集的地方,为了确保安全,亨利的从人拿出一个金币,扔给了长着难看鹰钩鼻子的酒馆老板,告诉他在场所有人的酒他请,唯一的要求就是请所有人都离开,包场了!
这无疑是一件三赢的事情。酒馆老板得到了足够买下他三分之一葡萄酒的价钱,酒馆里的酒鬼们得到了免单的良机,而亨利和我们则得到了清净且不像马车那样颠簸的谈话地点。
“你有什么打算?”我望着这位“比我年长几岁的”法国贵族,喝着酒问道。
“唉!”亨利重重的靠在了木质椅子的靠背上,动作幅度很大,压得这本来就不太结实的椅子吱吱作响。
亨利似乎有些烦躁,他用屁股来回扭了几下凳子,最后气呼呼的把这把“看起来就像是天主教徒华而不实的财产”的可怜凳子扔到一边,并且让手下给他抬过一个酒桶立在地上。
他再坐下去,这次是稳当了,可是没有靠背,而且桶子边沿很硌得慌,让亨利依然觉得不舒服。我知道,他并不是为了这凳子、椅子或者桶子不耐烦,而是因为他心底的压力——来自巴黎的庞大压力正压的他喘不过气,这或许是他策划“西班牙人偷袭”事件前没有想到的问题。
见他这样烦躁,大有把旁边的窗帘扯下来当坐垫的趋势,我淡淡的道:“或许你想到阁楼上去坐坐?”
亨利看了我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阁楼,立即哈哈大笑起来:“还是你知道我的心思!我的朋友!走!”
我们二人就像两个夹带着酒瓶逃窜的走私犯,一共拿了六瓶、不,七瓶酒才满意,双手占得满满的,踩着咯吱咯吱的楼梯板上了屋顶与顶篷之间的阁楼,找了个向阳的地方,扔下酒瓶,我们就地一坐,这下不愁不稳当了!
亨利似乎情绪好了些,他拽起一瓶酒,“碰”的一声扭掉酒瓶,笑呵呵的问道:“你刚才问我什么?打算是吗?我还是喜欢这样对着瓶子喝酒,玻璃杯喝酒太令人着急了!对吧!”
我呵呵一笑,也学着他的样子扭掉一个木塞,对着瓶子吹了一口,这个瓶子似乎处理的不太干净,瓶口有些发酸,于是我扔下这大半瓶,又重新扭开一瓶,尝了一口。
见我不回答,亨利知道自己糊弄不过去,而他也不想糊弄,这就是他找我谈话的动机。
于是亨利缓缓放下酒瓶,让自己靠在阁楼的承重柱上,向周围扫视了一眼,目光的焦距方汇聚到我身上:“孙先生......这样称呼很别扭,我叫你启蓝吧!你们那里是不是都这么称呼?”
我淡淡的笑道:“我的朋友们都这样称呼我。”
亨利会心的扬了扬嘴唇,眼神里露出一丝暖意:“好吧!启蓝,你知道的,我的岳母——太后凯瑟琳大人已经摄政执掌法国近二十年了!在她手里,别人没有机会,只能眼睁睁的开着她把法国掏空——就像当年的意大利人执掌神圣罗马帝国那样。”
我没有讲话,而是静静的听着他说话。我知道,这些是他压在心里很久的话了,之所以今天会对我说起,可能是因为他有事需要我去做,于是我不开口,只是听。
“这二十年,凯瑟琳已经完全掌控了法国的命脉,反对她的人——包括想利用她,或者压制她的人都被打败或者同化了。吉斯家族一度权倾朝野,但是现在也仅仅剩下了花钱买平安的能力,更不要说我!”亨利忘了一眼窗外,伸手拿起酒瓶塞,似乎是无意识的、又像是泄愤般的将它从窗口扔了出去。
亨利自顾自的生了一会儿闷气,又转过头来看着我,问道:“你不想说些什么吗?朋友,我很纠结!你知道的!”
我又提起酒瓶抿了一口,轻声道:“是的,我知道,所以我在等你说核心思想。”
亨利的眼神里充满惊奇,在他看来,我这样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此时应该十分慷慨激昂的站起来,表示愿意替朋友两肋插刀才对,可是我的冷静却让他咋舌,于是他不得不重新对我加以审视。
“嗯,好吧,我的核心思想是,我的父亲,纳瓦拉的王安托内瓦,还有我的叔父孔代亲王,他们努力了,但是结果并不太好,所以希望就寄托在我身上!我必须争取权力!这样才有话语权,或者说,体面的活下去的空间!”亨利有一点激动,但我知道,这中间表演的成分至少占一半。
于是我点点头,淡淡的道:“继续,我在听。”
亨利侧过头,看了楼梯一眼,两名亲卫把守的很好,没人靠过来偷听,于是他轻轻的朝我这边挪了挪屁股,一股子“体香”朝我飘来,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揉了揉鼻子。
亨利似乎毫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他压低嗓音道:“所以我策划了今天的事!弗朗索瓦必须得死!因为他抢占了本来属于我们波旁家族的继承顺位,只因为他的母亲是摄政凯瑟琳!我不得不这么做!我的意思是,如果亨利三世那家伙出了什么意外,弗朗索瓦一定可以顺利登基,他这么年轻,那我除了弑君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哼了声到道:“那成本太高了!”
亨利歪着嘴笑了笑道:“是啊!成本!我喜欢这个商人的词汇。这帮家伙虽然地位不高——我不是指你,我的朋友——但是他们的很多思路似乎很实用!”说着他压着嗓子笑了笑,快乐的道:“所以我才用今天这样相对‘低成本’的手段解决了问题,对不对!”
我嗯了一声道:“对!站在你的立场是没错的。我关心的是,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我又重复了一遍最开始的问题。
亨利的脸色慢慢的冷下来,他又被我从前进了一小步的欣喜之中拽回了现实。亨利锤了一下地板,咬着牙道:“除了忍耐,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我摇摇头,盯着亨利道:“我无法告诉你,你怎样做是对的,或者错的,但是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亨利,你一定会坐上法国之王的宝座!”
亨利目光灼灼的盯着我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肯定?这算是恭维吗?”
我摇摇头,当然,我不会告诉他历史就是这么写的,于是我找了一个更客观的理由:“原因很简单——凯瑟琳老了!而除你之外,法国没有别的继承人人选,难道要从英国把玛丽请回来当女王?凯瑟琳会愤怒的撕碎丹枫白露宫里所有的窗帘的!”
亨利哈哈笑了半天,凯瑟琳不喜欢玛丽,或者说极度厌烦玛丽,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选玛丽回来当女王,还不如凯瑟琳承认某某是自己的私生子,把王位交给这个某某的可能性大!
不等他回答,我继续道:“而且,你毕竟是她的女婿。亨利,你的妻子——玛戈,虽然看起来和她的母亲关系不佳,当然,和你也不怎么样。”听我说了这个问题,亨利砸了咂嘴,却无法反驳。
于是我继续说道:“但是无论如何,你们是血亲!而凯瑟琳其他的孩子呢,死的死、残的残,你没有其他天然的对手。所以,你的前途是光明的,只要你......保住性命!”
听了我的话,亨利似乎有些出神。他想过我说的这些问题,但是从来没有这么透彻的归纳出来。而且在他心里,他的妻子——那个传说中的美女玛戈王后,爱的根本就是别人,而他爱的也是别人。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悲剧。
我知道,亨利和玛戈都是多情之人,但是却不得不和自己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这是政治的原因。可是多年没有子嗣,让他们的婚姻关系一直风雨飘摇,再加上凯瑟琳对胡格诺派明里暗里的打压,尤其是圣巴*托*洛缪之夜惨案,更是在这对夫妻心间划下了几乎不可弥合的伤口。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里彼此不爱,但是后来和平分手之后,关系却不退反进。而亨利就是在前妻玛戈王后的帮助下,才最终从岳母凯瑟琳手里接过了法国的权柄,成为名震欧洲大*陆的一代明君!
于是我继续道:“我要给你两点提醒,亨利。”
他立即坐直身体,静静的听我要说什么。从我们不算太长的接触过程中,他已经对我这个看起来年轻、却处处透着离奇的、先知般的气质的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信任。
“第一。”我伸出一根手指:“相信你的妻子,我是说玛戈,不论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已经涉及了他本人的隐私,但是我说的光明正大,而且十分笃定。亨利疑惑了一会儿,问道:“任何情况下?”
我点头道:“任何情况下!”
亨利皱眉道:“玛戈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女性,但是你为什么这么了解她?或者说,为什么?”
我没有回答,微笑着,指了指天。
亨利的视线随着我的手指移动,看了看顶棚,又回到平视状态。他知道问不出什么,只能叹口气道:“好吧!神秘的东方法术!那么第二条呢?你不会又要打我的鼻子吧!”
我望着他,没有笑容的轻声道:“利用好你胡格诺派的身份。”
亨利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精光!看来我完全说到了他的心里。胡格诺派作为少*数派,虽然在全国人数占比不高,但是在高层之中、特别是王室之中却占据了相当的比例,合理利用胡格诺派的牵制,使自己成为双方之间不可或缺的人,这正是亨利心中的剧本,没想到被我一语点破!
他更不敢说什么,只能点点头道:“是的!启蓝,你说到了要害上!我不得不这么做,对不对!”
我点头道:“是的,为了胜利,总得有牺牲!”
亨利重重的嗯了一声,似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看着我道:“除了你刚才说的,我还需要一些功绩!”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可是我没有兵权。”
是的,他需要功绩,却没有兵权,可是他有渠道啊!这就是无本生意的最高境界!于是我微笑道:“劫掠西班牙人商船队的功绩,算不算合格的功绩啊?”
亨利的眼中露出十分的满意:“每季度不要少于一次!我出情报——包括他们的航线、主要货物和船只、船长信息,并且负责销赃。你负责动手。金子我们四六开,我四你六,我还会想办法给你搞倒法国的宫廷爵位,怎么样?”
我摇摇头道:“不行,分成比例不合适!”
亨利有些不悦道:“启蓝,这比例已经很高了,我几乎是不计成本的,你还不满意吗?”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五五开!朋友之间不存在剥削!”
亨利脸上表情很复杂,眼神里却越发温暖,良久方反握住我的胳膊道:“五五开!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