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三王主理余稷的案子,但容长晋却没有撒手不管,从头至尾,他都坐在一旁,旁观审案过程。
案子是由陈垓主审的。苏郁岐站在一旁,一言未发。祁云湘站在另一边,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审理的过程很简单,余稷主动交代了对皇帝下手的全过程,将罪责大包大揽,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
容长晋面无表情地听着,适时的也会摆出生气暴怒的面孔,全把余稷当作阶级敌人的脸孔。
诚然,余稷交代的那些所谓过程,不过是全部捏造出来,除了他下毒是真的,其余没有一句是真的。
关于孙学武之死、以及祁连庭联名上疏之事,陈垓盖没有提起。现在看来,孙学武之死皇上是不知道的,但余稷一定知道。
案子审下来,似乎一切顺利,但越是顺利,越让人心里觉得没那么简单。
就在案子就要结案的时候,余稷忽然爆出,他指使人杀孙学武、以及联络祁连庭上疏弹劾苏郁岐之事。
眼见得小皇帝眼睛里掠过一丝讶异。三人瞥见,一致了然,果然,孙学武的事他是不知道的。
陈垓冷然道:“你指使的人是谁,又是谁帮你联络朝臣的,你联络的朝臣又有哪些个,一一讲明白!”
他声音不高,威仪却是压人,余稷那般狡猾若狐的,也不得不被他吓得一颤。
事情到这里已经出乎小皇帝的预料。再审下去,那些参与弹劾的朝臣,必然受到牵连。还有他布在宫外的一些暗桩,也必然被牵扯出来。
他暗恨余稷做事不长脑子,为什么要把弹劾之事牵扯出来。但转念一想,如果这件事不挑明了,自己还是不能脱了干系。
左右为难,总归是要牺牲一群人。小皇帝手心里冒出汗来。
他才刚刚培植起来的势力呀。就要夭折了吗?可恼的是,他连一点办法都没有。
余稷说出几个名字,都是参与到暗杀奎治和孙学武的人,以及联络朝臣的暗线,陈垓当即命人去拿人。
至于那日参与弹劾苏郁岐的人,都是早已经知道的,陈垓却没有命人去一网打尽,而是问:“这些朝臣里面,哪些是与你私相授受的?哪些又是被你蒙蔽的?”
苏郁岐和祁云湘自然不觉得意外。因为这些朝臣里,有真心向着小皇帝的人,纵然弹劾过苏郁岐,也是不能杀的。
更何况,那日的人为数不少,若皆要问罪,怕是牵连甚广,于朝廷社稷不是什么好事。
小皇帝却甚觉意外,没想到陈垓会问出这样一句,摆明是要挽救那些朝臣。
余稷说出几个名字,是与他有过私相授受的,陈垓又命人去将这些人拿下,暂且关入廷尉府的牢房里,延后待审。
“皇上,您看,对于余稷,该如何结案?”陈垓合上案卷,起身问了一句。
“陈爱卿主审,如何判决,你依法办理便是。”
“谋害皇上,这本是诛九族的大罪,但余稷在宫中二十余年,没有一个家人,甚而连一个朋友也没有,看来,诛九族是不可能了。”
“那就处以凌迟,以儆效尤吧。”祁云湘悠悠添了一句。
容长晋惊异地望了他一眼,却没有敢说什么阻拦的话。
苏郁岐却淡声道:“庆王叔也快回来了吧?等他回来再定夺好了。毕竟,这可是谋逆大案,还有那些涉案的朝臣,要如何定罪,还是和庆王叔商讨过后再做决定吧。反正也不急于在这一时。”
小皇帝手心里全是汗,听闻苏郁岐这般说,略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没能开口说一句赞同的话。
一说便有可能露馅,他今日委实能忍。
余稷却是背脊后都是冷汗。
这三位,果然是不好对付。
陈垓道:“臣觉得大司马说的有道理,皇上,您觉得呢?”
容长晋顺坡下驴道:“的确是有道理,既然如此,那就先关押在内廷司严加看管吧。今日去捉拿的那些涉案人员,还由三位爱卿去审理。”
“遵旨。”
余稷仍旧押回内廷司,苏祁陈三人送走了小皇帝,从内廷司出来,一直沉默着走到外廷宫门口,骑马的奔自己的马,坐车的奔自己的车,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苏甲牵来了苏郁岐的马,苏郁岐翻身上马,催马直走,未作停留。苏甲感觉气氛不对,回头瞧了那二王一眼,见他们也都是沉着一张脸,晓得定然是在宫里出了什么事。瞧瞧天色不早了,赶紧上马,追随苏郁岐而去。
苏郁岐回到府中,下马将马缰绳一扔,沉着脸进了门,门房小厮不敢多问,默默去牵了马拴马去了。
苏甲稍后回来,急急忙忙奔谨书楼去了。
苏郁岐在楼下书案前坐着,一言不发,脸色沉黯,甚而还能瞧出一点迷茫忧愁来。清荷也不敢言语,默默其乐一杯茶来,默默端过来搁到桌上,又默默地退到一旁。
苏甲进来,瞥了苏郁岐一眼,赶紧走到案前,道:“王,您……这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苏郁岐将身子直了直,抬起头来,望着苏甲,眸子里微有惫色,未加掩饰,深吸了一口气,道:“没什么。辛苦你跑一趟,去查一查东庆王的归期。”
“好。”苏郁岐的不悦显而易见,苏甲默了一下,眼角余光瞥见皿晔正从楼上缓慢地走下来,便知趣地没有多问,答了一声,往外走去,顺便又吩咐清荷:“公子身体需要进补,你亲自去炖一些补品来。”
清荷何等通透,自然心领神会,跟着一道出去了,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苏郁岐听见声响,回过头去,看见皿晔下来,忙冲上前去,嗔道:“你怎么下来了?伤得那么重,自己不知道得好生将养吗?”
皿晔在楼上便已经听见下面的声音,晓得苏郁岐不高兴,才下来瞧一瞧的。苏郁岐搀住他,这就要把他往楼上搀,他握住苏郁岐的手,温温一笑,道:“我躺了好几天了,再躺下去,骨头都躺酥了。下来和你坐一会儿。”
“那你慢点儿。”
苏郁岐扶着皿晔,到椅子上坐下,顺手拿过一个靠垫,塞在他背后,给他靠着,面露忧色:“真的没问题吗?”
皿晔笑笑:“都已经快好了。这伤若是放在你身上,大概你此时早就已经憋不住上朝去了。换到我身上,你倒是更小心了。”
“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傻。”苏郁岐禁不住一笑,拖了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望着他,瞧着瞧着便又禁不住一笑,把脸稍稍撇向一旁,叹了一声,“你呀。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你,什么样的忧愁事也都忘了。”
“你有忧愁事?不妨说来听听。我现在这个样子,或许帮不上你,但说两句宽慰的话还是能的。”
苏郁岐忍不住又是一笑,“看你素日一本正经的,淡漠得跟天上尊神似的,原来也会说笑话。”
皿晔握着苏郁岐的手没有放开,偏过脸来,凝着苏郁岐,温声道:“还是这几天的事吗?”
苏郁岐抿了抿嘴角,苦苦一笑,道“是,也不全是。玄临,你说,信任有那么难吗?”
“分人分事吧。”
“比如呢?”
“比如,你和我,我觉得我可以信任你。”想了一想,肯定地道:“嗯,我信任你。”
“怎么个信任法?”
“无条件信任。”
苏郁岐讶异地张大嘴巴和眼睛,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虽然皿晔自进府之后,帮了自己不少忙,还为自己受了重伤,但若说是无条件信任,这就有些过了吧?
苏郁岐自觉和皿晔的交情,并未到这种程度。
皿晔温然一笑,道:“不为什么。也许,以后你会明白。也许,终其一生也不会明白。这都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有我无条件信任你就好。”
苏郁岐被说得云里雾里,想要追问,但看皿晔的意思,似乎是不想说,便压下了心里的好奇。
好奇压下了,感动却还是在的,心里被这句话暖得暖暖乎乎的,低头看看皿晔还握着自己的手,唇角边几不可见地露出点羞涩笑意,转瞬便掩饰过去,点点头:“嗯。明白了。”
皿晔温然凝着苏郁岐的脸,“不是每个人都能互相信任的。现在你明白了,有时候,信任无需你为对方付出什么,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端就够了。但有时候,即便你为对方付出很多,对方也有可能不信任你。那不是你的问题。是对方的问题。”
语气愈加温和:“所以,你刚才想说的信任问题,是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我这些年,为了这雨师江山,什么样的苦都受了,什么样的危险也都尝了,连鬼门关都不知道去了几回。其实想想,我也才十八岁,却将别人八十岁都未必能经历的事都经历完了。他现在翅膀还没硬,就想着要卸磨杀驴了。”
苏郁岐自嘲地笑了笑。
“你是说,当今皇上?”皿晔握着苏郁岐的手,眉眼温和,语气缓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