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郁岐在上朝的时候,被祁云湘堵在宫墙根下追问:“你知道你那男王妃要和奎治比武的事吗?”
苏郁岐淡淡的:“知道,是我准允的。”
“你知道他们已经立了生死状了吗?”
“略知。”
祁云湘细长的单凤眼瞪得有些圆:“略知你还让他们打?”
苏郁岐挑眉冷笑:“你是怕你府上的第一勇士会死在玄临手上?”
祁云湘气得手足无处安放,一口雪白的牙齿咬得森然:“你!苏郁岐,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
苏郁岐好笑道:“我有毛病?是你有毛病吧?玄临在做武斗士的时候,这种事情不是寻常吗?武斗士之间生死战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雨师国每年死于武斗场的武斗士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以前不曾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怎么轮到奎治头上你就觉得不妥了呢?”顿了一顿,嘴角一抹嘲讽:“因为像传言说的那样,你与那奎治有断袖之交吗?”
祁云湘被气极,反而冷笑,“那咱们还真是好兄弟。你娶了皿晔为妃,我房里也得了奎治,这算不算好事成双啊?”
苏郁岐静静地看着祁云湘。
这些日子的祁云湘都有些怪异。暗中使绊子、明里找碴子,像炸毛一般,苏郁岐想努力看清他到底是怎么了,却怎么也瞧不清。
“你喜欢就好,别扯上我。”苏郁岐冷冷道。
祁云湘冷笑过后,冷静下来,凝着苏郁岐的眸光亦是冷凝,“苏郁岐,我若是你说的那个样子,岂会有皿晔的今日?”
他说的话实在是让人不能理解,好端端又扯上皿晔做什么,这里又有皿晔什么事?苏郁岐实在不能理解,但还是冷着脸道:“是与不是,与我也没有什么干系。战书是奎治下的,要找责任,也是先去找奎治的责任。你不要自己不顺就乱咬人。云湘王爷!”
苏郁岐恼怒地推开祁云湘,愤愤而走。
皇宫外廷门口,东庆王裴山青正率领仪仗队伍,与小皇帝容长晋行告别之礼,前去出使玄股国。小皇帝身后跟了安陈王和一众官员。
苏郁岐急急火火而来,来得略有些晚了。走到近前,打揖告罪:“皇上,王叔,郁岐来晚了,请恕罪。”
容长晋好奇:“苏爱卿这是去做什么了,怎么走得这样急?”
“那个……如厕。”
恰好祁云湘也赶了过来,一样的急急火火,容长晋瞥他一眼:“祁爱卿,你也是如厕去了?你们一起去的?”
祁云湘看苏郁岐面色沉黯,忙道:“啊,不,臣只是走迷了路了。”
东庆王不悦道:“一个如厕,一个走迷了路,你们两个是辅政重臣,扯谎都扯得不像样子!本王不过是出使一趟玄股,你们不送也没关系,但本王走后,社稷国事,万不可如此儿戏!”
那个方向,既没有茅厕,也没有什么岔路,如厕是不可能,一个上朝多年的朝廷大臣也不可能迷路。
苏郁岐和祁云湘皆是讪讪一笑,拱手道:“王叔教训的是。小侄引以为戒。”
待送走了东庆王,官员各自回各自的岗位,苏郁岐的王位是爵位,在朝中的职务则是掌管军机的大司马,去的自然是军务衙,祁云湘乃文官之首,司职宰辅,去的是昭文阁。
雨师国朝中的这些官员,皆在皇宫外廷有一个办公的场所,文武分两边,雨师重武,武在东文在西,苏郁岐往东走,祁云湘往西走,奔的不是一个方向。
陈垓亦属文官之列,本该也往西和祁云湘一个方向,但陈垓有话想和苏郁岐说,便借口要去军务衙找一个案犯的资料,追着苏郁岐去了。
那案犯原系苏郁岐手底下的一个小小武将,犯了欺男霸女的罪,苏郁岐原本可以就地将他处置了,但为了避嫌,还是把审理权移交给了御察监。
御察监的主管告老还乡,暂由陈垓代领。
苏郁岐前脚跨进军务衙的门槛,陈垓后脚便跟了进来。
苏郁岐吩咐人将案犯资料找出来交予陈垓,见陈垓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问:“王兄是还有别的事吗?”
陈垓眉心微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苏郁岐明了地斥退了左右闲杂人等,整个军务衙只剩他二人,“王兄有什么事,请说吧。”
陈垓一脸凝重,望着苏郁岐:“阿岐,你最近究竟在搞什么?先是娶什么男妃,闹得满京城议论纷纷,现在又纵容你那个男妃签什么生死状,上武斗台大战奎治。”
他并非是质问的口气,全是在关心苏郁岐的口吻。
苏郁岐耐心解释道:“王兄,战书是皿晔在婚前接的,他说,人无信而不立,我觉得他说的没错,就应允了这事。我也没料到会闹得满城风雨。”
“苏祁两家若是因为此事生出什么嫌隙,不但于苏祁两家不利,于整个朝局都是不利,阿岐,你不是个鲁莽的人,怎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我并不相信你的说辞。”
陈垓的担忧自然是实打实的,苏郁岐从不怀疑他的关心,只是,这件事上确然给不了他什么好的解释。
叹了一声,苏郁岐道:“王兄,说起来,从小到大,我和云湘是走得最近的。直到大婚之前,我们都还是无话不谈的铁哥们儿。”顿了一顿,自嘲一笑:“也许,所谓的无话不谈,也只是我的自以为。这几日,云湘似故意远着我。做的一些事也让我瞧不明白。王兄,我总感觉,云湘离我越来越远了。”
陈垓瞧着苏郁岐。苏郁岐说瞧不懂祁云湘,其实他何尝又瞧懂过苏郁岐了。他在问武斗的事,苏郁岐却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开了,还成功地引得他也心生感慨。
“当年我带着你们两个玩,现在,你们两个都长大了。”陈垓感慨了一句。
苏郁岐道:“所以,王兄,该发生的始终要发生,拦也拦不住。比如,我们会长大。”
就在陈垓以为苏郁岐打算就这样把他搪塞了的时候,苏郁岐却又给了他一个令他震惊的说辞:“王兄今日既然问起这个话,我便实言相告吧。第一,战书确实是皿晔在大婚前接的,我理应尊重他;第二,这武斗场,也该换换秩序了。”
陈垓亦知道,雨师国自打建国,风风雨雨已走过六百载,这武斗游戏和雨师国一样古老久远,发展至今,却早已和当初强身健体的初衷背道而驰。近些年,每年死于武斗场上的武斗士,总有万八千的。
武斗士地位低下,他们只是供王孙贵族有钱大户玩乐的玩物,并不比猫狗地位高些。死个把武斗士,便跟死个把野狗野猫一般,从没有人去在意过。
“王兄,你在京中,司的是文职,岂知我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每每兵力捉襟见肘,导致多少好男儿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可那个时候,国人在做什么?他们在以血肉之躯为玩乐赌博对象,在花天酒地在酒池肉林!”
陈垓震惊地望着苏郁岐。
苏郁岐脸上却是极冷淡的神色,还带着点点自嘲,“新欢入手愁忙里,旧事惊心忆梦中。我回朝的这三年半,未有一刻能忘记当年出征的时的情景。王兄应该还能记得当年还朝时报到先皇面前的数字吧?”
“记得。出征时二十五万三千八百人,出征三年,还朝时剩六万一千二百人,残疾两万零三百二十四人,其中丧失劳动能力的,七千余。”陈垓脸上露出悲怆之色。虽未亲临战场,然凭这个数字,就已经能感知到战场的残酷。
可苏郁岐打仗的那三年,京都依旧维持着表面的繁华似锦,公子王孙竞豪奢,菱歌羌管未曾歇。依旧每天会有武斗场开赛,穷人富人都会去赌一把,每天都会有武斗士死于武斗场。从未有人想过,他们也都是身强体壮的好男儿,就算是死,也应该是为国捐躯,血染疆场,而不是屈辱地被打死在武斗场上。
苏郁岐面色冷淡,再面对这个数字,已经能做到波澜不惊,“初回来的时候,看见那样大的反差,我真想将这些人都赶去战场,让他们看看,战士们是如何浴血,才保得他们能够那样吃喝玩乐的。可我毕竟没那个能力。苏王府自我父母惨死之后,早已树倒猢狲散,不复当年的势力。我能自保活到今日,就已经是万幸。又如何敢招惹是非?”
陈垓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才十八的少年,脸上只有沉冷,没有悲戚。可他能看见这少年心上的沧桑。那是如同沉积了千年万年般的沧桑。
“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委屈自己娶那个武斗士的吗?是想改变现状,所以要牺牲自己的婚姻?”半晌,陈垓几乎是颤着声问出这句。
苏郁岐反而是淡淡一笑:“不然。皿晔这个人,我还是蛮喜欢的。”
陈垓脸上露出无奈之色。但这是苏郁岐的私事,他也不好过问,只好搪塞了几句。
“今日和王兄说的话,尚属机密,还望王兄先不要和别人提起。”苏郁岐的话刚说出口,却猛听门外有脚步声,虽极轻,苏郁岐的耳力却极好,听得甚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