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经停了,空气中泛着冷意。公孙岚落后缪贞公主一步,顺着红楼的石阶一路往下走去,侍从都默契的远远落在两人身后。
二人虽一直都没有说话,但空气都似乎流动的慢了一些。身后的侍从们猫一般收敛了自己的脚步声,四周奇异的静。直到府门前,缪贞公主才停下脚步,她转首看向公孙岚,鬓发间斜插的累珠垂丝步摇轻微晃动,随着她的动作闪过冰寒的冷芒,那寒芒与她唇边的笑意相衬,显出一种冷漠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她说:“公孙岚,记得看好身边珍视的东西免得丢上一个两个,到时候撕心裂肺的疼痛,你未必能承担的起。”
公孙岚抬眼看她,瞬间从对方的眼神里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
此刻在红楼之中,大夫人薛氏和三夫人谭氏见寿宴处处妥当,都不禁松了口气。
薛氏远远望着亭台上,花旦一袭红衣旋转舞动,亭亭踏在梅与雪之间,水袖扬天一甩,在空中几经波折辗转才垂落下来,美的惊心动魄。她不由啧啧道:“不愧是京都最负盛名的集秀楼,这旦角真真难得。”
谭氏道:“我倒对这些戏子喜欢不起来,看看热闹罢了。”她默了默,嘀咕道:“今日三公主来的有些奇怪。”
薛氏因为公孙岐风在朝为官的关系,对朝局多少有些了解。而谭氏因为长子公孙羡身为将领,对朝政也比较敏感,不像蒋氏将心思都在自己的儿女身上,所以二人平日还是能说到一起去的。
薛氏想了想,先开口跟身边的婢女吩咐道:“你去吩咐戏台那边,多给送几盆炭去,大冷天的,莫要让人家在咱们府上受了委屈,说出去不好听。老夫人的寿宴,万万不能出一点差错。”
“是,奴婢这就去。”
吩咐完了薛氏才回答谭氏道:“的确有些奇怪,她今日还特地在众人面前问了三丫头,这也就罢了。只是平日里三丫头虽病恹恹的,却也是个机灵的,怎么被公主一句话问的好似丢了魂似的。你看见肃王妃的脸色没有,难看极了”
谭氏低声道:“是啊,咱们府上跟肃王府这亲事拖了好几年了,这会终于定下,却处处都透着不对劲儿。”
“算了,咱们还是少说为妙,既然老夫人和蒋氏都心中有数,咱们不过帮着操办操办。”薛氏跟公孙岐风夫妻多年,如何能感受不到丈夫进来越发谨慎忙碌,她能感受到风雨欲来了。
谭氏默默点头,两人算不上人精,可也不傻,话题到此为止,二人各自去忙了。
暖阁中,公孙慕因得了母亲的指示,没有像平常一样黏在老夫人身边孝敬说话,而是避讳的坐在较远处,时而打量着姐姐公孙荼的举动。公孙荼因受了缪贞公主几句话,才刚刚缓过劲来,眼神时不时瞥向肃王妃。但肃王妃不知是故意忽略了她还是真的有话要跟老夫人说,始终没有婆母对“未来媳妇”的亲近。
按理来说,在座知情的人也不过就那么几个,肃王妃多少也要装一装的。但方才有了公孙荼丢脸失礼的一幕,其他人也只当她不高兴了,索性她也就没耐烦再对公孙荼假意的嘘寒问暖。
她抬眼看见公孙岚送了缪贞公主回来,从镂雕着天女散花的半透屏风那里绕到了老夫人身边回话,说道:“老夫人真真好福气,府上的小姐一个比一个出挑。这五丫头真真让人挑不出一点不好,竟是个完美无缺的可人儿”
方才公孙岚在门口已经与肃王妃见过面,但碍于人多,只简单见了礼。这会说起她,怕是要引出什么话。公孙岚心如明镜,只顺着她的话笑道:“王妃过奖了,世上哪有完人呢。”
肃王妃含笑打量她片刻,一副喜欢的不得了的模样,从丫鬟手上的匣子里取出一只八宝攒珠金镶玉镯子套到她手上当做见面礼,说道:“好孩子,拿去带着玩吧。”
公孙岚大大方方的谢了,就见肃王妃迟疑了一下,又从匣子中取出一支缀玉蝶恋花双股钗递给一旁的公孙荼,说道:“三丫头今日这装扮,正好带上这个,老夫人看如何”
其实肃王妃嘴上不断与老夫人说着话,实际上也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怎么才能打破这样尴尬的气氛,她可以忽略公孙荼,却不能忽略蒋氏,毕竟她还是公孙慕的亲生母亲呢。
老夫人出声客气道:“王妃就爱惯着
她们。”然后对公孙荼说道:“三丫头就收着吧,这都是王妃爱护你们。”
公孙荼知道对方送她钗环是怕落了口舌。但她既然想要将计就计嫁到肃王府去,当然要借题发挥一番。她从蒋氏身边站起,走到肃王妃跟前,郑郑重重行了一礼,将周围说话的各位夫人目光都吸引了过来,然后展颜一笑,谢道:“荼儿多谢王妃赠礼。”
说罢,还让身边的紫蔻当场将玉钗插到了鬓发上,极尽欢喜之意。
肃王妃眸中闪过懊恼,却不得不大大方方称赞道:“三丫头怎么如此客气,到底是得体知礼的大家闺秀。”
公孙荼心中冷笑,你没把我当儿媳没关系,我就在众人面前拿你当婆母一般敬重讨好。反正她此时是被隐瞒的人,对事情的真相“毫不知情”,谁又能说出她此番举动不对劲呢
肃王妃抿着唇角将自己的眼神从公孙荼身上挪开,瞟到了公孙慕的身上。老夫人心中暗叹一声,朝公孙荼招了招手,让她回自己身边坐着,然后出声唤了公孙慕过来:“四丫头快过来,平日你最离不得我老太婆,今日怎么坐的那么远是不是见我时时宠着你五妹妹吃醋了”
嘴里说的是公孙岚,其实老夫人所指的是公孙荼,她着实不希望这两姐妹因为这场亲事生了嫌隙,但有些事情,根本不是人力可为的。人心易变,遇到难解的利益纠葛时,就更难维系。更何况,女子这一生,最最重要的事情,便是选个合意的夫郎相持一生。若是嫁错了人家,这辈子都将困苦的活着。所以关系到终身大事,亲姐妹撕破脸皮的事情比比皆是。
公孙慕听闻老夫人召唤自己,赶紧过来见礼,动作行云流水,让人挑不出半点不当之处。
肃王妃眼中溢出满意的神色,笑道:“四丫头从小就与我投缘,前两年我便说这孩子有出息,如今看来,越发得体了。”
前两年公孙慕差点就成了她的儿媳。
一句话说的公孙荼脸如锅底,即便她极力掩饰,却也无法完全掩盖眼中的怒色。老夫人和蒋氏虽能顾忌着她的感受,但肃王妃向来反感公孙荼将自家儿子迷得神魂颠倒,没人注意的时候,也就不愿意去顾及她舒坦不舒坦了。
她拉着公孙慕坐到自己身边,从匣子里取出一只云纹琉璃锁,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带着项圈,于是给你备了这只琉璃锁,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一般世家千金身上不乏稀罕之物,项圈上坠着的金锁银锁都算不上普通,而肃王妃手上这琉璃锁,别致的让人移不开眼去。相比之下,公孙岚的镯子和公孙荼的钗虽也贵重,但用心之处就不如这只锁了。
而且,若是平常送礼物给旁人,哪里会问什么“你喜不喜欢”之类的话
蒋氏面上的笑容仍旧和煦得体,但心中却不由责怪肃王妃的举动,这样亲近公孙慕,也太过招眼了。她看向公孙慕,希望小女儿不要表现的太过异样,引起公孙荼的怀疑。
“多谢王妃惠赠,慕儿很喜欢。”公孙慕很感念肃王妃对自己的看重,奈何北山衡一根筋挂在公孙荼身上,让她着实觉得恶心。她垂眸想了想,怀着刺激公孙荼的恶意,伸手解下脖子上的项圈,将原先的金锁摘了下来,换上了肃王妃赠的琉璃锁。然后问老夫人道:“祖母,是不是很漂亮”
老夫人点点头,笑道:“的确很衬我们四丫头的伶俐。”
老夫人与蒋氏的区别便是,她既知道公孙荼的不甘,也能体谅公孙慕的委屈,所以对于公孙慕这个小举动,并无责备。
肃王妃显然也没有想到公孙慕会有这样的举动,越发满意的笑了起来,连连点头,脱口说道:“好丫头,真是和我的心。”
蒋氏面色一变,下意识的去看公孙荼,就看见了一片苍白的脸色。
“荼儿”
公孙荼听见蒋氏的低唤声,快速整理了自己的神色和思绪,她不能让人看出来自己已经知道真相了。否则公孙慕出了事,她就会被怀疑
“母亲,您叫我”
蒋氏细细的看了看她的神色,并未看出异常,仿佛方才那副苍白的面孔只是错觉,她心神一晃,突然问:“你可是累了身子虽好了些,可到底多年来有病在身底子薄,若想同正常人一般,还得将养好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