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公孙岚也知道,对于公孙族内众人来说,她能给家族带来利益自然是好的。若不能,公孙一族也没什么损失。即便她遭遇什么不测,对公孙一族也没什么太大影响。
但公孙岚会让她们一点点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于公孙家族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三姐姐的病情,万生前辈那里已经有了章程,这次出行刚好一同寻几味难见的药材,且炼制丹药需要一段日子。等岚儿回来的时候,想必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老夫人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半晌却也没能说出其他,只能在心中感叹眼前人是位千年难遇的奇女子,连她也下意识的要小心应对。“一切小心。”
崔蕴眼下一抹浓重的乌青,出神的坐在秋千架下,脑海中时不时浮现燕鸿的面容,心绪万般复杂。
自从回到崔家,她便努力的去忘记曾经“唐念”的身份,但每次见到燕鸿,她就会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那段屈辱的过往。被燕暻当做活人香,被纪尔岚欺辱囚禁,被燕鸿当做脚下的烂泥狠狠甩开
但每当燕鸿前来讨她的欢喜,她明知对方意图,却还是忍不住心驰神摇,难以自抑。
而今,崔家打算让她如东宫给太子做侧妃
婢女蝶双从院外进来,将手中的盒子捧到她跟前,说道:“燕公子对小姐当真是好,又给小姐送了东西来。”
“又是什么东西”崔蕴语气十分不屑,眼神却忍不住看过去。
蝶双掩住眉眼间的嫉妒,笑道:“这是繁香坊前几天新出的口脂,色泽清丽温润不浓不艳,名为玉容。燕公子说您素日不喜那些深重妩媚之色,一见到这个,便觉十分适合小姐。”
崔蕴偏头看了一眼,果真如她所说,心下不禁荡起涟漪来,燕鸿是真的很了解她。“拿进去吧。”
蝶双心想,若燕公子能这样对她,她就死死了也愿意她见崔蕴故作冷淡的模样,心中厌恶。但她身为奴婢,不能不讨好对方。于是进内室放好了口脂又走回她面前,说道:“小姐面色不好,是不是昨夜又发梦了奴婢给您揉揉吧”
“嗯。”
见崔蕴答应,蝶双便绕到她身后,将双指放在她眉眼两侧轻轻揉动起来。一边有意无意的说道:“府上已经开始准备小姐的亲事了呢。”
听到亲事这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词语,崔蕴神情微怔。虽是侧妃,但能成为太子的女人,即便只是普通的妾室,也有无数人争得头破血流吧就像此时的崔家,已经有几位小姐看她不顺眼了。
但她心中,竟隐隐有些抗拒。
挥开蝶双的手,她站起身往屋子里走去。湘妃色的批帛松松的挽在臂间,趁着素色的裙裳,尤显妩媚慵懒。她在窗前坐下,伸手轻轻拨弄着眼前的牡丹花瓣,不经意般开口问道:“你可曾见过太子殿下”
蝶双答道:“奴婢见过的,太子殿下与四少爷常有来往,曾到过府上。”
“他如何”
“太子殿下,身为一国储君,自然非寻常人可比。”
崔蕴知道她不可能去说太子的不好,便也失了再问的兴致。蝶双却恨不得她能嫁给太子,说道:“太子殿下虽然只见过小姐的画像,却对您一见倾心,还专程命工匠做了只风筝给小姐解闷,真是难得呢奴婢从前可没听说过,太子殿下为谁这般用心过”
崔蕴听她这么说,目光不由往墙壁上悬挂的风筝望过去,粉白色的布面上,绘着花鸟美人,极是精致华美。据说是太子殿下亲手绘制的。
蝶双见她目光迷离,接着说道:“这风筝天下只此一个,小姐真是好福气。”
堂堂太子殿下肯为她做这样的小事,崔蕴不是不欢喜。那样高高在上的男人,对她温柔相待,甚至让她生出了被捧在手心的感觉。只是,她却生不出多少高兴来。
“小姐,燕公子来了。”
门外有人禀报,崔蕴立即起身,之后又觉得自己太过迫不及待,僵硬着走到案前,临了一偏字帖才出去见燕鸿。
燕鸿站在院子里,没有半分不悦,说道:“蕴儿,我带你去看场好戏。”
崔蕴闻言挑了挑眉,艳红所说的“好戏”,自然不会是伶人唱的戏。“什么好戏”
“你去了就知道”
一场秋雨一场寒,三清观后山的红枫沾了雨露,更如染血。灵悟居士带着两名药童,在通玄真经
隐约低沉的唱诵声中缓步下山,到南宫家与自己的两个弟子面见。
其中背着小小竹筐的女童不过六七岁年纪,扬起天真白净的小脸,笑道:“师父,苏曳师兄和苏谷师姐这次回靖国是不是不走了那回儿是不是就可以每天见到师兄师姐了”
灵悟居士嗔怪的看她一眼,说道:“小回儿的功课可都做好了”
女童一双大眼睛透着灵动,说道:“师父放心,本草经中所有的草药,回儿都能认全了”
“既然如此,为师便允你每日早课之后,去找你师兄姐。”
“真的师父最好了”
他旁边的男童连忙说道:“师父,我也要去。”
灵悟居士还没开口,回儿便拿出了师姐的架子,说道:“小师弟,你的功课还没完成,不能去”
灵悟居士宠溺的看着她们,面色却突然大变
“嗖”地几声红枫中忽地刺出数道寒光,枫叶上剔透的露珠被凛冽的杀意震动,弹跳着落入泥土之中,消失不见。灵悟居士凭着灵敏的听觉和反应护着两名弟子折身躲过。
她双目四顾,周围却是落叶铺盖的山峦野径,离三清观也有一段距离。她看着林中走出的五名黑衣杀手,心颤不已:“你们是谁”
黑衣人布巾遮面,看不清相貌神色,眼中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情感,仿佛这师徒三人只是几件没用的东西。灵悟居士见他们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知今日在劫难逃。她拔出腰间的佩剑,止不住双手有些颤抖。
这是她成为三清观的俗家弟子时,万生师兄送给她的剑,可她虽精通医术,于武道却十分浅薄。对接踵而至的凌厉攻势根本没有多少抵抗之力,不一会,身上雪白的道袍便被染得血红。
“师父”回儿吓得连声呼喊,灵悟居士却知道自己今日难逃一死,使出浑身解数挣脱出一个空隙,一把将两个徒儿推出老远。“你们快跑”
“师父”回儿满面眼泪,她素来聪慧,知道这是要命的关头,知道自己和小师弟留在这也只是累赘,便连忙抓住男童的手大步往前跑去。然而男童的年纪太小,此时又被吓得呆住,一拽之下,竟摔在那里,哇哇大哭起来。
回儿惯性使然往前冲了几步,连忙回身要去扶他,却见一名黑衣人冷哼一声,翻身过去,长剑一挑,哧的一声从男童身前划过
血线高高飞起,回儿被溅了满脸满身,猩热鲜红的血液顺着脸颊流淌,滚烫灼痛,她惊恐的看着男童顺着刀刃的力道往一旁倒下去,凄厉叫道:“小师弟”
灵悟居士听见回儿的尖叫声,扭身看到如此情形,心口痛如刀绞。她奋力追上前去,一剑刺入那名黑衣人的后背:“回儿,快跑”
回儿哭着,跌跌撞撞的往三清观跑,再也不敢回头,这是师父用命给她换来的生机
其中一名黑衣人正要去追,林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说道:“不必追了,放那小丫头给万生老儿亲口报个信也好。”
灵悟居士闻言回身,目眦欲裂的看着树林中,心中越来越沉,他们竟然是冲着师兄去的“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
林中的人却不欲与她多言,只说:“动手吧。”
灵悟居士遍体鳞伤,无助的靠在湿漉漉的树干上,寒冷从后背蔓延到心底
树林中,燕鸿眼见着灵悟居士瞪大着双眼,死不瞑目的倒在血泊之中,回身笑问身旁的崔蕴:“蕴儿,喜欢么”
崔蕴瞥他一眼,眸光中闪过疯狂的快意,说道:“让你费心了,能看这么一场好戏,我自然是喜欢的。”
燕鸿转身面对着她,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挑崔蕴的下颌,挑起唇角,笑道:“想要报复一个人,直接杀了她,并不是最好的方式,要一个一个,将她身边的人杀尽,才能让她感受到无穷的痛苦。”
崔蕴柳眉一挑,轻轻将燕鸿的手指拨开,说道:“这么说,你终究是要留着公孙岚的性命了”
“蕴儿这是在吃醋”燕鸿的绝世的容颜在此刻尽显妖邪,如同千年狐精的惑人之术,让崔蕴一时间目眩神迷。他看着崔蕴一时恍惚的眼神,说道:“不,我是替蕴儿留着。”
崔蕴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回身往马车上走去,一边说道:“那我便拭目以待”
秋日最后一丝余晖已经落尽,余下的,只是微垂的夜幕间传来的冰冷,燕鸿看着袅娜而行的崔蕴,缓缓收起笑容,翻身上马,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