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比皇帝要年长一辈,且深受大安百姓和诸臣的爱戴,所以他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出现在此等宴席上,除了避嫌,也是要图个清净。
想必,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纪尔岚觉得,真想图清净,就不该从封地回朝。真要避嫌,就不该答应太后重新辅政。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阴沉下来,原本明亮的月光在千百宫灯的遮映之下更显暗淡。纱幔被风卷动不断翻飞,桂子的花瓣如雪花般飘摇在四处,久久不肯落下。福灵宫内外都笼罩这一片沉闷和肃杀之中。
纪尔岚心如擂鼓,她知道今夜之事必定要成为引线,成为揭露太后种种不堪事实的导火索。而深谋远虑受所有人信任的端王,又会借机做出什么举动呢
端王穿着一件深褐锦袍,里面则配了一件素纱中单,看起来儒雅且谦和,一派从容气质。但他今日进殿的步伐,不知多了些什么,看上去总有些不同,皇上愣了一下才往前迎了几步说道:“皇叔,今日的事,您想必已经知道。”
端王点头道:“臣已经悉数知晓,愿为皇上分忧。”
两国使臣已经先一步离开,但诸位臣工及此事的相关人等都还留在原处。毕竟元阳郡主危在旦夕关系到大安的国事。
皇上说道:“今日之事,着实匪夷所思。”
“其实,此事从一开始就有迹可循。”
皇上微微蹙眉,问道:“皇叔此话何意”
端王的目光环顾四周,最终落在泓阳长公主的身上。泓阳长公主心有所感,凝眉问道:“皇叔若有话,不妨直言。”
方才泓阳长公主针对太后的话,已经在众人心中种了草,此时端王又将注意力引到她身上,弄的其他人心痒难耐,频频去看太后。可惜太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
端王说道:“那盒子中的毒针,看似是针对元阳,其实不然。”他顿了顿,示意皇帝回上座落座,才又说道:“这刺杀,其实是针对泓阳的。”
皇上垂眸默了片刻,说:“有人要杀害元阳,借机挑拨我朝与百盟和亲之事,已是天大的谋算。怎么还会与二皇姐有关”
“靖国想要害元阳,也会想出一个片叶不沾身的办法。否则,岂不是等着旁人占便宜”端王这话说的很直接。的确,靖国要有动作也会做的十分隐蔽,轻易不会被人发觉。否则,那还叫离间么分明是自找麻烦。
此事皇帝心中其实比谁的清楚,因为占便宜的就是大安大安就此脱离了被动的局面但他不明白的事,为何端王那个要将此事明说出来,还要重新挑起泓阳长公主的事情。他疑惑的看着端王,没有说话。
此时泓阳长公主心中也同样疑惑,她当然知道此事必定是太后所为,因为这个老妖婆也看穿了纳迦瑞的心思,想要浑水摸鱼借元阳的手杀害自己,再嫁祸靖国,来个一箭双雕。而靖国机缘巧合带来的那件“旧物”,正好给太后创造了这个机会。
等她跟元阳双双毙命,众人也只会让人觉得,有人要杀元阳,却机缘巧合连累了她。而杀害元阳的凶手,要么是靖国想要阻止百盟联姻,要么是纳迦瑞动手陷害靖国,总之谁也怀疑不到太后的头上。
纪尔岚等人对此事都是心知肚明的,重点是能否找到太后作案的证据。但端王此时主动提起,到底是何用意感觉到杨戭的目光朝她看过来,她心中一凛,明白了杨戭的意思,这是要开始了么
端王见众人都在观望,便说道:“皇上,此事事关重大,臣恳请屏退无关之人。”
皇上暗觉不妙,不知端王在弄什么玄机,他看了一眼太后,发现太后面色沉着,并不动容。他微微皱眉,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
一时间,殿内众人纷纷交换着神色往殿外退去,宋瑶仙原本坐在太后身边,见情形就要退下,太后却转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用离开,宋瑶仙心下一喜,暗想太后这是仍旧将她当做自己人。端王对此不置可否,说道:“还请李相,王大学士,各部尚书,和曹御史留下。”
所有人都是一震,端王爷开口要留下的,无一不是朝廷重臣,权倾一方的势力,如今让他们留下,难道朝中将有什么变故
太后悚然一惊,目光直直的射向端王,
神色也不复方才的淡然,仿佛正酝酿着一股怒气,要在适当的时候勃发而出。纪尔岚清楚的看见她所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眸光也变得深谙了起来。宋瑶仙心中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然而此时再想走,却也无法开口了。
皇帝似乎也觉得端王此举太过突然,但片刻的犹疑之后就点头答应下来。
曹御史身为御史台大夫,为人刚正不阿,一心以朝纲为重。他只是一顿,便率先停下脚步,回转到大殿一侧站好,神情凝重。
王大学士曾为先皇所倚重,太后掌权之后,他便退居翰林院,来往国子监,编纂书籍教导学生。此时听闻端王出口,也只是步态闲逸的走到曹御史身边站好,做洗耳恭听之态。
而李相和各部尚书分属各方势力,各部内里也十分繁杂,几人闻言心中悚然而惊,呆怔了片刻才分立到大殿两侧站好,有的头上已经见了虚汗。
纪尔岚环顾四处,心中对众人都有了几分考量。
当年皇上登基为帝年仅九岁,先皇必定要留下辅政之臣庇护左右,然而先皇一去,太后便四处掣肘,暗中争权。四名辅政大臣,除了端王的地位无法被撼动,其他三位先后被罢免夺职。先皇的近臣,也只有退居翰林院的王大学士还能在朝中走动一二。
他与后来居上的御史大夫曹致都属正统做派,不偏不倚。
其他人,除了太后党,就是皇帝心腹,但纪尔岚觉得,其中一定有人跟端王来往密切,为其筹谋已久。
大殿之上,包括渡王和逸王在内,都诡异的沉默着。纪尔岚能感觉到泓阳长公主的紧张,她坚定的朝对方微微点头,示意她放心。纪尔岚相信杨戭的安排,也相信自己不会想错。
端王拿起那只藏匿着机关暗器的盒子,反复看了看,说道:“果然如泓阳所说,此等机括十分奇巧,要反复开合多次,才会触发,以至夺人性命。”他抬眼看向皇帝,说道:“据臣所知,靖国使臣所带来的礼物送入宫中之后,是由萧皇后亲自带人点查过的。”
萧浛缓缓走到殿上面对皇帝,行礼道:“皇叔说的没错,是臣妾亲自带人一一点查,其中谁接触过什么物件,都记录在案,绝无遗漏。”说罢,她便名佟儿将那日盘查礼物的记录奉到皇帝面前。
皇帝露出诧异的神情,接过来翻了翻,果然事无巨细都记录在册。太后似笑非笑的看着萧浛,说道:“皇后的确细心。”
萧浛道:“臣妾只是觉得皇上日夜为靖国与百盟之事烦忧,臣妾既然有能帮到皇上的地方,自然要尽力而为,以免节外生枝。”她抬头看了一眼端王手中的盒子,说道:“所以,这件泓阳长公主的旧物,在锦玉女官取走之前,并不是装在这只盒子中。”
皇帝一怔,疑惑的看向太后,问道:“母后将盒子换过了么”
太后疑惑间蹙起眉道:“这倒未曾,不知皇后所言是何意是指哀家在其中动了手脚”
萧浛听闻太后略微不悦的质问,并无半分惶恐,而是示意佟儿奉上另一本册子,说道:“臣妾谨慎起见,特意招了画师,为靖国使臣带来的礼物绘了图册。请皇上过目。”
太后面上的假笑猛然僵住,她掌权数十年,不管对错,何时被人如此当面指着鼻子质疑过。看向萧浛的目光顿时变得如刀锋一般锋利。然而萧浛却只做不知,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原处。
皇上翻到其中一页,将画上的盒子与端王手中的盒子相对比,然后说道:“虽然相像,但的确不是同一只盒子。”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太后,太后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她看向身边的女官锦玉,锦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说道:“是奴婢是奴婢不小心弄坏了盒子,想到太后娘娘库中有一只模样相似的,便善做主张换了过来,奴婢罪该万死,请娘娘责罚但奴婢真的不知道这只盒子为何暗藏杀机请皇上明鉴”
皇上若有所思的看了太后一眼,指着锦玉说道:“那么,你倒是说说,母后库里的这只盒子又是何处而来,难不成,原本这东西是有人想要暗杀母后的”
母子二人一唱一和,居然将事情完全调换,太后居然成了受害者。仿佛方才的元阳郡主的事情当真与她半点和关联也没有。泓阳长公主冷哼一声就要上前,却被纪尔岚拽住。只见端王开口说道:“这倒不会,因为这只盒子,是多年前太后娘娘亲自命人制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