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阳落入云层,缓缓往天际坠去,云蒸霞蔚之中,大安宫的重重殿阁也被镀上了稀薄的金光。
朱鸾宝阙的巍云殿,至少要比宫中其他宫殿高出一丈来,被四周无数飞檐翘曲所拱卫着,显示着它曾经拥有过至高的地位和尊荣。这是当年先帝最宠爱的女人,渡王爷的生母苏贵妃所居之处。
然而现在,破败的宫墙和残碎的枯枝抹去了它的曾经,檐上垂着被灰尘蒙住的石莲,还有窗棂上剥落的朱漆,无一不显示这里的萧索枯寂。破落的,与这座奢靡精致的大安宫格格不入。
按理来说,以渡王尊贵身份,他母妃的故居不该荒废至此。但当年先皇殡天之时,太后曾跟着重病一场,司天台卜算巍云殿气势太重,压过了太后所住的寿坤宫,所以恳求荒废此殿,并令弃妃居于此处,压住这座宫殿的气运。
当时新帝登基,太后多年经营的力量正在鼎盛时期,自然人人附和。渡王爷年纪尚幼,又处处受太后悉心照拂,根本没有立场去说一个不字。所以,巍云殿便从曾经的极盛变成了此时的极衰之相。
宋玉衡缩着肩膀靠在内殿门前,望着院落四处的空旷荒寂,抚了抚手臂,冷冷的哼笑一声,说道:“无论什么样的好天气,也无法驱散冷宫之中的冰寒。”
含章拿着破烂的扫帚费力的清扫院中厚积的灰尘,露出的青砖,积攒着青苔干枯时留下的斑驳痕迹,在那上面,又有新的青苔蓬生出来。她听着宋玉衡冷笑自嘲,想要开口劝慰几句,却又不知希望在何处,该说些什么。
殿门吱呀一声,送饭菜的内侍似乎并不愿意踏进这许久无人精心打理的灰败之处,生怕占了晦气这辈子都倒霉,直接将食盒砰的一声搁在地上,道:“吃完记得洗干净下次来送饭的时候咱家再来取走”说罢看也没看里面的主仆二人,转身便走。
“狗仗人势的东西”含章气的甩手将扫帚扔在地上,叉腰大骂了一句。
那内侍才刚关了门,听见这句又一脚踹开。这回也不怕沾了晦气倒霉了,直接大步买进来将食盒一脚踹翻,嗖菜嗖饭洒了一地。他恶狠狠的盯了含章一眼,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尖声细气说道:“人比谁都下贱,脾气却还不小,还当你们是主子是娘娘,有天大的脸面撑着那告诉你,进了这里,只有老死的份儿这辈子也别指望出这个门儿若是脸皮儿薄,就一根绳子吊死,免得麻烦咱家来伺候你们”
含章被打的摔倒在饭菜上,沾了一身的污秽,手在朱漆食盒上硌的生疼,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道:“你你别欺人太甚好歹我们主子是太后娘娘的亲外甥女仔细她老人家知道你怠慢我们主子扒了你的皮”
那内侍嗤笑一声,嘲讽的看了看里面面色铁青的宋玉衡,鄙夷道:“外甥女又如何太后娘娘又不是只有一个外甥女再说了,外甥女能比得上龙嗣太后娘娘心疼自己的孙子还来不及,哪里有空去怜悯凶手。恐怕你们还不知道,太后娘娘建议皇上立柔妃娘娘为后,此事已在议程之中了”
“立后”宋玉衡双眼一眯,冷光如利箭一般刺的内侍平白一个哆嗦,他不满道:“是又怎么样,此时又与你有什么干系嘁,什么未来皇后我呸”
宋玉衡的身体突然紧绷起来,几步走到内侍眼前,揪住他的衣领,说道:“你再说一遍”
那内侍身体一僵,却也不敢动手,只用力将自己的衣襟从对方手里拽出来,冷哼道:“再说一遍又能如何皇上不仅要立后,太后娘娘还要为皇上扩充后宫开枝散叶一个一个的新人站到眼前儿,谁还能想起你们来你们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太后要让宋瑶仙做皇后”宋玉衡呆怔的站在院子当中喃喃的说道。含章看着满院子的狼藉,忍不住掉下眼泪,忍住身上摔倒所致的疼痛,收拾起地上的饭菜来:“都怪奴婢不好这下连嗖了的饭菜都没得吃了”
宋玉衡沉默的将目光抬起,越过高墙看向外面,却只能看见一片暗下来的天,她说:“我才十几岁,又是宋家嫡长女,是太后亲手培养的未来皇后却为什么要呆在冷宫让宋瑶仙白白抢了我的位置”
含章手上不停,嘴里说道:“娘娘咱们在这种地方不见天日,就算太后娘娘不管,夫人也会心疼您的吧会不会有什么办法”
宋玉衡道:“太后都不管我了,母亲能有什么办法,若想走出这里,还得我自己来想办法”
含章眸光一亮:“娘
娘您有办法从这里出去”如果可以,谁愿意带在这样的地方
“想让皇上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也不是没有办法”那次与宋瑶仙产生冲突之后,宋玉衡就摸透了皇上的心思。他喜欢自己对她示弱她越是听话柔弱,皇上就越高兴她甚至忍不住怀疑,如果有一天太后娘娘不在强硬,不在干扰皇上所决策的一切,是否她们母子之间的隔阂也会消失“想来我一举一动都效仿太后娘娘,还真是蠢”
“娘娘的意思是”含章有些疑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她不是从小就以太后为榜样,处处效仿崇敬的吗
“宋瑶仙啊宋瑶仙,难怪皇上会宠爱你,原来也不过是做给我和太后看的既然你想要一个百依百顺的皇后,我宋玉衡当然也能装得出来你便好好做一做你的皇后梦,再等我去亲手捏碎它”她嘲讽的嗤笑着,说道:“想让皇上宽宥我,其实也很简单。不过,也得让皇上来见我一面才行。”
宋玉衡面上的表情近乎狰狞,看的含章一阵心惊肉跳。她小心说道:“可是,皇上怎么会来这里”
宋玉衡道:“我自有办法。”
纪尔岚在府门前下了马车,往纪成霖的外书房看了一眼。如果她先去找纪成霖,秦氏的打算便不会成功。可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到底是想亲耳听听,秦氏是怎么开口与她断绝关系的。
暮春看着她,低声说道:“姑娘何必为了别人为难自己。”她们几个,早就就对纪尔岚要去靖国的事情有所了解,也曾想过到时候谁跟着姑娘走,谁留下照看秦氏等人,可后来秦氏的所作所为让这几个丫头也都冷了心,竟都不想留下来了。如今秦氏冷绝到底,倒也省了心,姑娘无牵无挂的走,总比牵肠挂肚的走要顺畅。
纪尔岚沉默的站了一会,看见苏曳的身影进了外书房,想必是去跟纪成霖辞行。她说道:“明日苏家兄妹离开,暮春多准备些路上用的东西和盘缠送过去,我就不出面了。”
暮春知道她是不喜欢分别的那种氛围,便说道:“是,奴婢知道了。”
空山小筑,秦氏已经坐了两个时辰,眼见着天色落黑,她却仍旧没有要走的意思,一副要死等到底的坚定摸样。纪尔岚进了院子便察觉气氛不对,知道秦氏定然没有走,心下更加寒凉起来,对方这是下定了决心。
“姑娘,您回来了。”暮叶赶紧来打招呼,小声道:“夫人在呢。”
纪尔岚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抬脚进了屋子。秦氏一见她进来,神经下意识的紧绷起来,站起身想走过来,却又顿住。暮冬赶紧从小杌子上站了起来,去换新茶。纪尔岚说道:“不用了,你们先都下去吧。”
秦氏见她如此,更觉得自己在她面前似乎早就被看了个通透,浑身不舒服起来:“你去了哪里。”
纪尔岚看她一眼,没有回答,只说道:“母亲坐下说话吧。”
秦氏听她喊自己母亲,而不是阿娘,心下没来由的心虚。但一想到纪天姀所说的话,一想到纪融和府上的安危,便也顾不上了。说道:“阿娘过来,是有重要的事要与你说。”
纪尔岚轻轻淡淡的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秦氏有些尴尬,亦有些懊恼,她说道:“尔岚,你长大了,许多事情都能要做主,你父亲也由着你,阿娘插不上话也管不了你,但你所想所做,关乎融哥儿甚至整个纪家的安慰,我不能不能视而不见”
纪尔岚听她话里模棱两可,直言道:“我这屋子里绝对不会有人将我们的谈话外传。母亲有什么话,尽管清清楚楚的说出来便是。”
秦氏即便几次捋顺,脑子里还是乱哄哄一片,她叹了口气,只好将纪天姀对她说的话叙述了一遍。纪尔岚越听越觉得惊诧好笑,却也不得不佩服燕鸿对于人心的算计,甚至有些推断,真会有可能会在将来发生。
比如说,渡王如果要揭穿太后之前的恶行,她一定会站在渡王那边。不过,她与渡王所用的方法是光明正大的,并不是谋反叛逆,渡王没有要成为帝王的心思,她也没有成为皇后的想法。可这些是不能与秦氏解释的。
所以,燕鸿可谓是算无遗策,坐等她被逼出纪府,无处安身。
纪尔岚抬头直视着秦氏,说道:“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了,那么,母亲决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