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行人络绎不绝,来往间满是欢声笑语,流光溢彩的朦胧灯火将夜幕衬得愈发漆黑如墨。纪尔岚清楚的看见洪晏黑沉的瞳仁被点亮,那亮光,来自于她身后的美人唐念。
纪尔岚的心不断下坠,落入无尽虚空。她强压住心中狂澜,偏头去看唐念的神色。
唐念此时自然而然的回望洪晏,眸光中似有月华流泻,皎如白玉的面庞隐约有欣喜与隐忍交织。
一定是她一定就是唐念那个在纪尔岚临死时,洪晏百般叮嘱让对方拿好荷露簪的人纪尔岚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心中冷意大盛。她努力让自己的口吻平静,说道:“怎么洪公子与我的婢女相识”
洪晏眼中的光芒猛地抖动,随即消失不见。躬身行礼道:“在下失礼了,实在是纪姑娘的婢女与一位故人有些相像。一时认错,请恕冒犯。”
纪尔岚觉得自己脸皮发僵,笑道:“原来如此。”她余光扫过唐念的举动,发现对方同样已经收敛的神色,垂着头面容平静,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两人都是心机深沉之辈
纪尔岚只觉得脑中闪过一道冰冷,又一道灼热,无数细节在她脑中翻转缠绕,拼接成了她想要的答案。当时她在王府看见唐念的一刹那,猜想前世洪晏是在解救活人香时,认识了唐念并带回府中。但经过方才的试探,纪尔岚不得不打破之前的猜想,这二人的举动,足以说明他们早就相识
而洪晏当时第一个拿燕暻开刀,恐怕也是为了解救唐念真相来的猝不及防,却让纪尔岚的思绪极度清晰起来。
前世洪晏认祖归宗回到燕家之后,唐念便进府成了姨娘,并且是唯一诞下子嗣的姨娘。纪尔岚没有问过她的来历,更不知道她居然是洪晏从燕暻手中救出来的然而,此时纪尔岚已经得知更多内情,事情的前因后果自然而然的浮出水面。
那时洪晏是全京城公认的克妻命偏偏自己什么事都没有,顺顺利利的嫁了过去。前世纪尔岚觉得庆幸,现在纪尔岚只觉得毛骨悚然她不得不怀疑洪晏早就知道她的身世,并清楚荷露簪的来历。
娶她,杀她,都是为了唐念是为了让唐念借荷露簪取代她的身份
纪尔岚数个判断只在转瞬之间,她微眯着双眼看着眼前谦和有礼的洪晏,心中已然有了打算。她倒要看看,对方这次打算如何接近她,替唐念夺走属于她的东西她没有再理会洪晏,转身对阮宁施礼道:“尔岚不打扰表哥与诸位公子的游兴了。”
阮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意无意的效仿洪晏的言行举止。此时虽想同纪尔岚多说几句话,却怕落了下乘,只能回礼道:“表妹慢走。”
纪尔岚点点头,带着众人离开。阮宁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懊恼,等他春闱应试取第之后,定要让这丫头心甘情愿的委身于自己。他咬牙在心中发下宏愿,随之又将目光落在纪尔岚身后的唐念身上,眸中闪过一抹惊艳。就连纪尔岚的婢女也要比纪天姀出色百倍。他从前到底为什么瞎了眼
九重楼上第九重,乃是专为大安的王公贵族所设。没有这层身份,任你一掷千金也是无用。纪尔岚还是第一次上来第九重,见四处摆设,金屋玉栋奢靡非凡。元阳郡主一早就等在天字一号,见纪尔岚她们终于出现,花蝴蝶一般扑上前:“你们怎么才来,我都要僵成一块石头了。”
众人笑闹一阵,都迫不及待往蓬莱仙阁的方向看去。只见沽水众岛之中,有几座灯火明亮,如飞星暗渡其上,光芒几经流转折于水面,映着水波与飞檐,似是天上琼楼,并非凡间宫阙。
方清雪紧紧捏住帕子放在胸口,仿佛受不住这样的绝世美景般,说道:“真美啊,难怪皇上要建这么一座离宫,果如其名,是做仙阁”
纪尔岚也是头一回见这般精致华美的宫殿,惊叹间,无意中见身侧唐念目中竟露出些许不屑。她心中一动,暗道:洪晏多年前便离开大安四处游历。如果唐念真的是罪臣唐兴武的后人,又是在何时与洪晏相识的呢莫非,唐念的身份是假的
而且,这二人既然相熟,此时又是为了什么不肯相认呢
杨戭已经帮她查明,洪晏几乎是在靖国长大。方才看唐念的神色,似乎根本没把蓬莱仙阁放在眼里,那么,她一定是见过更好的宫殿楼阁了是在哪里靖国么那么唐念会不会也是从靖国而来的呢。
唐念似乎感知到了有人在看她,突然回过头来,正好与纪尔岚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她吓了一跳,连忙低头:“姑娘有什么事要吩咐
奴婢”
纪尔岚不动声色,问道:“每逢年节,你定然格外想念家人吧你若想,便在大普渡寺立个衣冠冢,可时常去祭拜。”
唐念一怔,片刻垂眸说道:“多谢姑娘关怀,只是唐念此时一无家中旧物,二无立身之本,实在无颜面见家人,等以后有机会,再求姑娘恩赐。”
纪尔岚细细看她神色,心中疑窦丛生。唐念的话说的天衣无缝,人却无真情实感,难道她果然身份有异当时杨戭要施以银钱,放她离开大安,她想都没想就断然拒绝。她的目的,是要留在杨戭身边还是不想离开大安
纪尔岚收敛心中困惑,朝她点点头,说道:“你若改变主意,便来与我说明。”
上元节一过,宋家家妹就要入宫,虽不是立时册立皇后,但人人都知道这对姐妹将来贵不可言,一应事物甚重又甚重。宋玉凝看着众人忙而有序,紧紧攥了攥手中帕子,抬脚往正房去找父亲宋延。
宋延经过上次在长青阁一事,便与宋老夫人的关系有所缓和。大房时而前来试探,都被她们以母子连心,血浓于水之类的言语蒙混过去。但天长日久必定瞒不住。总还是要想办法让二房尽快在府中立住脚跟。
“父亲”宋玉衡推门进了书房,见宋延端坐在几案后发怔。“您在想什么”
宋延见女儿来了,连忙起身拉着她坐下,说道:“阿凝怎么来了”
宋玉凝面色凝重,说道:“父亲,上回祖母进宫去跟太后娘娘商量袭爵的事,不知是什么结果”
宋延一怔:“阿凝问这个做什么”
宋玉凝迟疑片刻,说道:“父亲,阿凝觉得,祖母之所以如此介意三叔入赘之事,兴许是跟当年祖父入赘咱们宋家有关说起来,咱们可都不姓宋啊”
宋延眉头蹙起,不满的看着女儿:“你好端端提这事做什么若被你祖母知道,咱们怕是又要遭冷眼了”
宋家百年基业,在宋老夫人那一辈,大房却没有男嗣,只有一双女儿。宋家其他三房拼命想要将自己的孩子过继给大房,争夺愈发激烈,丑事屡发不止。后来大房一气之下,干脆放弃过继子嗣,决定为两个女儿招婿,不再参与宋家的争夺。
然而宋老夫人姐妹成亲没几年,双亲便相继过世。身为女儿,哪里有资格干涉族中事物,屡屡被其他三房的人欺压。宋老夫人的妹妹从小身体羸弱,生下当今太后宋昭便撒手人寰,妹夫因此一病不起,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二房和三房见机说这个女婴命格太硬,克死父母,若留在族中必有大祸。宋老夫人被逼得大怒,为了留下外甥女,咬牙查出二房三房暗害自己双亲的证据,却为了留下宋家的血脉没有赶尽杀绝。
从此,宋老夫人在宋家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一切事物都由她做主。
宋玉凝说道:“到底咱们不是宋家的根,我觉得祖母犹豫这么久都没有决定让大伯袭爵就是这个原因。”
宋延愣了一下:“难不成你祖母还能从三位祖伯父家里挑个人袭爵不成”
宋玉凝也不能确定,说道:“女儿不能确定,但祖母与三位祖伯父的来往最近很是频繁。再说,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谁又能说他们的后人都是坏心肠呢祖母兴许是看重了哪位也说不准啊”
宋延还是摇头:“就算你祖母有这个打算,太后娘娘也不会同意的。”
宋老夫人是宋太后的亲姨母,从小当做自己的嫡长女养大,和亲生母女没什么区别。但宋太后终究介怀自己亲生父母的死和其他三房的人有关。
宋玉凝说道:“当初太后娘娘硬是把宋家的爵位按在了祖父头上,祖母就是不愿意的。”
宋延这回也说不准了,沉吟半晌才叹了一声说道:“说到底,还是我与你大伯让你祖母太过失望,若你三叔在世,这爵位何须多想。”
宋玉凝劝慰道:“父亲也不必如此自责。在我看来,祖母只是心疼祖父,想让祖父恢复本姓也说不定。”
宋延甚至都没有听自己的父亲说过几句自己亲族的事情,自从入赘宋家,父亲就随了宋姓。“当年你祖母受难不少,若不是你祖父不离不弃,何来的今日。”
宋玉凝沉吟片刻,说:“可祖母的打算,想必是不成的,太后娘娘会不会答应暂且不说。宋玉衡很快就要入主中宫,怎么会允许祖母降低她的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