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门之后,并非纪尔岚想象中昏暗冗长的通道,反而十分宽敞明亮,可以并排通过四五人。嵌在墙壁中的火龙时而噼啪喷卷火星,点亮了纪尔岚埋藏在深处的记忆。她来过这里
她曾死在这里
一股汹涌火热的浪潮直窜头顶,她几乎要被心底的哀怨与恨意烧毁。眼望着前方燕暻的身影,与她前世一心相待的夫君何其相似。没错,现在的洪晏,将来的燕鸿,与燕暻本来就是亲兄弟,哪里能不像呢。
可惜,这对兄弟,天生就是要反目的。燕暻被洪晏祸害至死的时候,卑微的像街头的乞儿,毫无尊严可言。而她也是在那时才知道,自己温软和善的夫君内里蛰伏着怎样一头凶兽。
谁能想到一个差点被虐杀的弃子会在十年后回到京城,一步步将自己的本家血腥蚕食二十岁初入朝堂,二十五岁成为皇上的心腹,三十三岁位极人臣。她无法忘记洪晏面对燕府上下惶恐的目光时,那副大仇得报的快意神情。
而她,也是死在洪晏的手上。不同的是,她直至临死前,才知道自己对于洪晏来说,连件东西也不如。心中秉持的一切一朝崩塌,那种不可置信的伤痛,与钝刀子割肉没什么区别,如果让她选择,她宁愿与洪晏成为天生的死敌,好歹痛快利落。
纪尔岚胸口一痛,噗的呕出一口血。
一旁的暮叶吓得脸色煞白,哆嗦着扯她的袖子,她猛然从回忆中清醒,脸色变了又变,得武道传承之后,她颇少有心神失守的时候,难道是方才那杯茶水的作用
前面的燕暻诧异的回过头来,显然对纪尔岚突然呕血的事情十分意外。不由问道:“纪姑娘这是怎么了”
纪尔岚用帕子擦掉唇角的血迹,不欲多言,便说道:“没什么,是老毛病了。”
燕暻听见她的回答,诧异的目光中参杂了几分嫌恶和可惜:“老毛病”
纪尔岚看着他的神色,脚步犹疑一瞬顿在原地,心中一亮。
拖洪晏的福,嫡长孙燕暻是燕家第一个获罪的人,可当时燕家权势滔天,皇上也不得不给燕家留几分面子,十分低调的处理了燕暻的事情。所以,燕暻被处死的原由并不为外人所知。但纪尔岚之后跟随洪晏回到燕家,也听过几句传言。
燕暻擅香道,为求仙颜永驻,竟用活人制香,用女子的身体发肤制香。
她曾好奇的问过洪晏,洪晏的面色如同吃了苍蝇般,第一次在她面前失了风轻云淡,说:什么古法驻颜,没得说那些恶心事,休要再提。
当时她只是觉得这传言新鲜,却也没当真。而此时纪尔岚想起这一遭,不由暗道:难道燕暻用女子制香的事情竟然是真的燕暻这般极端乖戾的性情,恐怕不能容忍制香的女子有任何瑕疵吧所以他听闻自己身有恶疾的事情,才会露出嫌恶的神色。
她看着燕暻侧立在前面甬道之中,等她答话,便轻轻咳了两声,胡编道:“是啊,我出生时先天不足,后来得恩人传授深厚内力,虽然好了,到底不如常人,这咯血之症也算是胎里带来的。”
“原来纪姑娘受贵人相助的事情,还有此等内情看来那荷露簪不过是那恩人遗留之物,并非有什么贵人气运。”燕暻听纪尔岚所说合情合理,目光中闪过恼怒,片刻恢复如常,又将信将疑道:“平日可曾用过什么药,若有什么难得的药材,在下兴许可帮上一二。”
纪尔岚神色自若,缓缓迈动步子往前走,几步就到了甬道尽头,她看着眼前的石门随意说道:“没想到燕公子对我的事情,知之甚多。不过,我这病用不了名贵的药材,否则阳虚相冲,反而拖累了病情。只要平日里多加注意,避免阴冷寒气入体,勤加练武,便能好好的。像此时这处。虽有火龙,可到底阴暗,我一时便有些受不住了。燕公子想要带我去什么地方,还请快些移步吧。”
燕暻目光闪烁,明显有些后悔,似乎不想带她进入自己的神圣领地。又没把握将纪尔岚就地格杀,正犹豫间,石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燕凌倾冷艳的面容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中。她站在门内的石阶之上,居高临下的盯着纪尔岚,仿佛是在打量一件唾手可得的东西,随即在嘴角挑起一丝冷笑。她的目光并未从纪尔岚身上移开,出口的话却是对燕暻说的:“大哥怎么才来,我已经等了许久了。”
燕
暻的心情一落千丈,仿佛期盼已久的点心,拆开之后居然霉烂了。他的面色不由变得冷沉,没了初时的和颜悦色,对纪尔岚说道:“纪姑娘,请吧”
纪尔岚对他们的态度没有丝毫动容,带着暮叶缓步走上台阶,看向石室之内。
长长的白纱帘幕从上方一垂而下,每条帘幕之后,都隐约可见一只热气袅袅的木桶,有女子浸于其中,目光迷离脸颊酡红,黑发湿沉的搭在雪白的香肩之上,旖旎香艳却又万分诡异。
暮叶倒抽一口凉气,腿软的几乎站不住,纪尔岚使劲儿捏了捏她的手,这才让她勉强镇定下来。
纪尔岚自己也被眼前的情景惊的不轻,猜的出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一回事。她强自镇定,目光往四周看去,寻找逃出去的机会。只是她被这里面的热气一熏,又开始出现先前在院子里时的那种感觉。想必是这水汽中淡香与院中那口泉眼散发的淡香作用是一样的。
此时燕凌倾身边的婢女深香端了一盏茶水给暮叶,冷冷道:“喝了。”
暮叶惊恐的看着那茶水,不知该如何动作。纪尔岚恍然,原来这香气是要与这茶水相互作用的。可她饮了茶水又闻了香,却并未有什么深重的迷失之感,心下不禁疑惑。
深香见暮叶呆立着不动,说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纪尔岚眯眼看了看深香,对暮叶说道:“不过是一杯茶而已,喝了便是。”
暮叶听纪尔岚这么说,咬咬唇,接过茶水饮了一口。深香见状笑笑,从她手中拿走茶盏走开了。燕凌倾静静的站立在一旁,也不说话,似乎在等待什么。而燕暻则微微蹙着眉头,不知有何打算。
不一会,纪尔岚觉得身边的暮叶似乎有些异样,神色沉醉脚步虚软,接着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暮叶”
燕凌倾见她面露急色,笑着开口道:“你身负武艺,的确要比常人强一些,不过,也只是坚持的久一点而已。”
她的话音刚落,纪尔岚神情凝住,气息一缓,便倒在了暮叶身旁。
燕凌倾嗤笑一声,转头对远远站着的燕暻说道:“大哥,你不是一直想要她做你的香料吗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燕暻皱着眉头,说道:“我改变主意了,这二人随你处置便是。”
燕凌倾诧异道:“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燕暻看着妹妹得偿所愿的神色,心头的郁气也散了不少,上前抚了抚她的头发,说道:“这个纪尔岚不简单,你还是赶快处置为好,免得夜长梦多。”
燕凌倾不自在的侧过身,说道:“既然大哥不想要这个贱人,也没什么所谓,交给我便是。我现在就将她带到刑室,先出口气再说。”
燕暻敏感的注意到妹妹燕凌倾有意无意躲开自己的手,却什么也没说,只宠溺道:“好,我在外面等你,一会咱们还是要先回寿宴上去,免得引人注意。”
“嗯,大哥放心,我知道的。”燕凌倾看着倒地不起的纪尔岚主仆,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丝狞笑:“深雪,让人将她们抬到刑室去。大哥说的没错,夜长梦多,我现在就要先划花她的脸看她还怎么狐媚,勾引王爷”
纪尔岚闭目听着二人的对话,不动声色的调整自己的气息,免得对方看出破绽。同时,她又疑惑自己为什么没有与暮叶一般昏迷。按理来说,这对兄妹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对付自己,根本不会给自己留半分机会,所用的无论是迷香还是毒药都轻易不会出差错才是。难道是方才自己意外呕血所致
可她想不明白,燕家兄妹当真这么胆大妄为,就这么让她消失于人前
她与渡王走的近,瞒不过有心人,当然也逃不过皇权与几大世族的眼睛。但,没人知道她与渡王之间的合作,一心认为她将来必然要进渡王的后院,成为宠妾。纪尔岚乐得她们这么想,渡王似乎也觉得这样可以避免很多麻烦,竟也没去理会偶有的传言。
但燕凌倾不同,她是个极其自以为是且心高气傲的人,她可以容忍渡王妻妾成群,却不能容忍有人走进他心里。所以,燕凌倾恨不得纪尔岚马上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可燕凌倾真的敢为了渡王疯狂到不计后果那燕暻呢也能由着燕凌倾胡作非为